钟点工?女画家!一百多年前,法国画坛也有一个“范雨素”
如果一个女人,生来不美,肥胖臃肿;年近中年,穷困潦倒、孑然一身;做着一份卑微的仆人工作谋生,这样的人设会和艺术家联系到一起吗?
Primitivism,“原始派”又称为“朴素派”,起源于18世纪。此画派的画家均极少或从未受过正规的绘画训练,凭着与生俱来的天赋自学成才。画作追求原始艺术的风格,表达直接朴素的印象。
说到素人画家,必须提到的就是亨利·卢梭,卢梭生前虽然也是穷困潦倒,但他的价值最终还是被肯定,被承认,他的名字也永远地成为艺术史不可跨越的一部分。终生无名,死后荣誉加身,历史上这样的剧情总是不断地上演,但他们并不算是最悲剧,毕竟到最后他们的才华还是被人们看到,更多的则是无数这样卑微的生命,没有被铭记的才华如同草木灰中的星火,泯灭于风尘之中,无声无息。
塞拉菲娜·路易斯(Séraphine Louis,1864—1942) 就是其中之一。她是20世纪法国原始派代表画家之一。
人为什么要画画?
要写诗?
要歌唱?
没有这些,不也能活下去吗?
但生而为人,与动物的区别不就是在于我们吃饭是为了活着,活着却不单是为了吃饭吗?
贫苦卑微如塞拉菲娜,靠做仆人维持生活,买不起颜料,就在帮厨时收集动物内脏中的鲜血、野外草木浆果、教堂烧融的烛脂来自制原材料,即使如此,她还是要画画。
塞拉菲娜·路易斯 花卉系列
有人问她:
为什么要画画?
在哪里学过画画?
总之一定要找出一个原因。
好吧,如果非要一个答案,那就用冯唐的话来回答吧:因为内心肿胀!绘画就是她的止疼药。灵性令其不能自已,心中万千波澜必须释放,绘画就是她的出口。
她的笔下从来没有出现过人物、风景,她只痴迷于描绘各种植物,枝枝蔓蔓,铺满了整个画面,树上的果实密密匝匝,挤压着要从画布上掉下来一般,树叶仿佛一只只惊恐的眼睛,你能感受到那种滚烫的焦灼、不安。
她的绘画语言与卢梭十分相似,装饰性极为强烈,执著于细致地描画植物的每一条茎脉,每一片树叶,没有焦点透视。作为一个虔诚的教徒,那些教堂的彩色玻璃、守护天使,乃至“会说话”的花花草草,都曾给她内心以悸动。她要把这一切用色彩记录下来,献给圣母,那些在现实中看不到的树木,是她的信仰与救赎。
塞拉菲娜·路易斯 花卉系列
这些色彩质朴浓烈、诡魅鲜艳、密枝繁绕的画作,都出自于她那双粗糙浮肿的底层劳作人之手。那是一个窒闷的、悲苦的灵魂发出的呼喊。
1912年,著名德国收藏家威廉·伍德无意间看见了这个邻居家女仆的画作,不禁大为惊讶,认为这是“历史上最强烈最奇妙的作品”。
威廉·伍德,这位曾发现毕加索的伯乐,也是原始艺术居功至伟的推广人。他被塞拉菲娜朴素又诡异的作品深深吸引,他不但鼓励塞拉菲娜创作,告诉她“您要继续画,总有一天,您的作品会被认可”,还买下了她的全部画作,承诺要为她举办画展。
这个整天沉默地刷地、做厨、浆洗被单的女仆,第一次得到来自他人的肯定与赞赏。从郁郁不得志,到路遇贵人,再到皆大欢喜,如果剧情这样发展,就成了末流的喜剧了。
生活其实远比戏剧更为戏剧化。
很快一战爆发,身为德国人的伍德不得不离开法国。离开之前他对塞拉菲娜说:“你要一直画下去。” 乱世之中,伍德遗失了塞拉菲娜所有的收藏。而塞拉菲娜连女仆的工作也失去了,靠着微薄的积蓄和别人的救济度日。
一贫如洗的她却越发沉迷于绘画,精神越来越不稳定,开始出现幻觉幻听。她将自己关在有三道门锁的小房间里,用沉默面对人们送上的衣食,每天啃点硬面包,散发赤足疯狂地进行创作。
1927年,塞拉菲娜63岁,这一年她与伍德再次重逢。伍德故地重游,震惊地在当地画展上看到了塞拉菲娜的作品,他原以为她已经死了,她却不屈不挠地活了下来,并且仍然在作画。
塞拉菲娜·路易斯 花卉系列
当他找到了塞拉菲娜的住所时,大门紧闭,门外贴着“塞拉菲娜小姐在忙,请勿打扰”的字条。看到他的到来,塞拉菲娜只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平淡得仿佛从来未曾分别。
伍德正式成为她的赞助人,她的作品由伍德策划展出,参加了1932年在巴黎举办的现代原始艺术展,及1937年至1938年在巴黎、苏黎世和纽约举办的民间现实主义绘画大师作品展。
同时伍德在财力上大力资助她,少了金钱上的制约,她可以专注地画画,由此塞拉菲娜进入了她的人生与事业最为幸福的短暂时光。
有限的生命可以不再消耗于无尽的求生之中,她可以租下大画室,可以买昂贵的画材、衣服。压抑了太久的她,如同喷发的火山,热情四溢。为了未来的画展,她甚至订好了婚纱准备在画展当天盛装出席,也许正是从此,她原本宁静的内心已不复存在。
人生最痛苦的是什么?不是求不得,而是得到了又失去。从来没有尝过糖的甜蜜也许更好。
1930年,人类经济史上最持久、最深刻、最严重的世界经济危机爆发,迅速席卷了世界,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当吃饭成为问题时,哪里还有艺术买家?伍德对塞拉菲娜的支持被迫中断。伍德准备的画展只好告停,何时举办只有天知道。个人的命运始终被裹挟于历史的大趋势之中,只能说塞拉菲娜的运气是真心差。
“我的画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这是她说的一句话。
长期以来的精神困扰,加上这最后一根稻草,塞拉菲娜被压倒了。在精神病院里,塞拉菲娜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十年,她遗忘了一切,包括她自己。也许这是另一种幸福吧。
一个寒冷的冬日,塞拉菲娜在精神病院孤独地死去,像一缕青烟一样,于无声无息中散去。她不知道,她的作品已经开始被人收藏。她的生命在画布上找到了另一种维度的延续,这也许可以弥补现实人生中曾有的缺憾。
1945年,伍德在巴黎、纽约、苏黎世的画廊,为塞拉菲娜举办了个人画展,他最终还是实现了当初对塞拉菲娜许下的诺言。
两年后,在法国西南部小城,伍德寂寥地告别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