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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特吕弗和夏布洛尔在片场吵了起来,一个认为女演员应该直视镜头,一个认为应该让她奔跑,俩人找导演戈达尔评理,戈达尔打着哈欠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要不就别拍了。不出一个礼拜,两人相继离开,剩下戈达尔一个人,一边叼着烟,一边独自完成了这部《筋疲力尽》。
2007年,年逾古稀的戈达尔拒绝了欧洲电影奖的终身成就奖,并放言自己尚为终身,何来成就
2009年,距法国新浪潮开始50年,半个世纪,曾经的一群毛头小子,现在都或已作古,或已白发苍苍,都成为了大师被世人所铭记。我试图想象当时的场景,几个20几岁的年轻人,坐在一起,每人嘴上叼一支烟,然后大谈自己的电影梦想,怀揣着满腔的热情,不计后果的去拍电影,也许他们自己也没想到,他们开创了一个时代。
电影一但笼罩太多的光环,总会影响人们的观影感受,抱着一种仰望的心态去看,看完之后,或有失望。有人也许就会若有所思的说,虽不知道好在哪里,但大家都说好,那就是好吧,又或者有人直接就说,操,这是什么东西,看到十几分钟就睡着了。我只是想成为当年的一名普通的观众,在这些大师还没被大家称为大师的时候,感受一下他们当年的热情,他们当年的梦想。
其实我发现自己很多方面和米歇尔很像,或者说很多方面想成为他那种人。虽然我不喜欢他偷(其实应该是既骗又偷)女人的钱,但是我向往他那种洒脱的生活方式,开着偷来的车,穿梭在巴黎的大街小巷,每次去接帕特丽夏的时候,总是开着不同的偷来的车,没钱请吃饭的时候,直接在厕所把别人打晕,拿了钱去请别人吃饭。用小孩子那种耍赖的语气,告诉自己喜欢的女孩想和她上床。也许他并不是喜欢暴力,只不过是在无所适从的情况下,把暴力当作一种精神上的宣泄。
“就像玩纸牌,你最好讲出事实,但别人还以为你在骗他,这样你就赢了。”我喜欢看米歇尔和别人讲话的时候嘴里叼着一支烟,然后一脸玩世不恭的表情。当帕特丽夏问他,“悲伤和空白,你选择哪一个?”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空白,他说悲伤太愚蠢,似乎没有什么事值得他悲伤,率性的生活着,快乐着。
突然发现米歇尔很像古龙笔下的那些浪子,看似不羁的外表,其实越是不羁,一旦有了羁绊,往往都会羁绊他的一生,最后的结果仿佛有些出人意料,却好像又本该如此。 那年的巴黎,其实是在我的梦中。
不知是戈达尔借梅尔维尔之口,亦或是梅尔维尔借那个作家之口,当作为记者的帕特丽夏问到那个作家他最大的人生理想的时候,他回答,“成为不朽,然后死去。”但我觉得这似乎有点太过平静,于是我把它改成了:成为不朽,然后去死。
影评:《筋疲力尽》 悲伤与虚无之间
作者:小累
原文:《电影文学》2003年12期第63页
1959年的巴黎,新浪潮的暗流已渐渐涌出水面。这一年,《电影手册》的撰稿人让·吕克·戈达尔拍出了他的首部故事长片《筋疲力尽》。这部影片一公映,立即遭到了舆论各界的猛烈抨击,评论家被戈达尔无视传统的跳接技术气得七窍生烟,也对贯穿全片的嘲弄生活和虚无主义色彩深感恐慌。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戈达尔就像他塑造出的主人公米歇尔一样,根本不把什么规范、准则放在眼里。
男主人公米歇尔是那种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他没有正当职业,似乎也没什么羞耻心和道德观念,趁情妇更衣时偷她的钱包,使小伎俩抢车抢钱,甚至毫无缘由地射杀警察……他好像从没有对自己的人生认真过,而是当作一场冒险的旅程。他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叫喊,不停地嘲弄一切,当有一天他疲倦得再没有力气跑了,他也就不复存在了。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爱帕特莉霞,想跟她一起前往阳光明媚的意大利。正是这个“唯一”,成了他的致命之处。
米歇尔不喜欢思考,做事只凭一时的念头,其实他是害怕赤裸裸地面对自己。帕特莉霞则不同,从始至终她都在反复思量,具体表现为她考虑“自己是不是也爱米歇尔”这个问题。每次米歇尔问她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她总是低声说,“快了,意思就是快了!”第一遍看时,我完全站在米歇尔一边,但每一次重温,对帕特莉霞的理解都会加深,她的犹豫,她的冷酷,她甜蜜的忧伤,乃至她最后对米歇尔的背叛,貌似突兀、不合理,其实是如此的真实可信,甚至叫人感同身受。
最喜欢的一处情节是在帕特莉霞的房间,她和不请自来的米歇尔断断续续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对话,两位主人公的性格特征展现得淋漓尽致。并不是随便哪位导演都能在这样狭小的空间、这样长的时间段、这样简单的人物关系里,表达出如此丰富的内容的。
米歇尔笑帕特莉霞内心害怕,以至于“连烟都点不着”,他自己就什么都不怕。这不啻为一种暗示,戈达尔把米歇尔放在了现实社会的对立面,他甚至都不是我行我素或特立独行,而是纯粹的反社会。就像他讲的那个新闻报道,“有个汽车售票员,为了勾引一个女孩子,偷了500万法郎。他装成一个家财万贯的剧团经理,两个人一起到了海边。三天,就把五百万花得一干二净,这位老兄并没有泄气,他对姑娘说:‘钱是偷来的,我是个流氓,可是我爱你。’姑娘对他说,‘我也很爱你。’两人又一起回到了巴黎……后来,人家把他俩逮住了,那是因为他溜进人家别墅里偷东西。她,她还在外面望风呢……她真可爱!”这就是他的生活梦想,它是永远不会被社会允许的。而帕特莉霞夹在社会与反社会的米歇尔之间,她在狭窄的栈道上艰难喘息,两股力量令她摇摆不定。所以,与其说是她在考虑“爱与不爱”这个问题,不如说她是在犹豫选择哪一个世界。最终她还是给警察局长打了告密电话,出卖了米歇尔,想以此证明自己是“不爱他的”。并不是她明白了自己不爱米歇尔,而是她强迫自己向更强大的现实社会缴械投降。
帕特莉霞:听着,最后一句真美。(望着米歇尔)“在悲伤与虚无之间,我选择悲伤”……你呢,你选择什么?
米歇尔:选择悲伤,这太蠢了。我选择虚无。这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悲伤是一种妥协了。要么统统归我,要么一无所有。
导演引用福克纳的名句,却让米歇尔给出截然相反的答案。我真是爱这个时候的戈达尔,此时他尚还年轻,真诚、忧伤,没有方向。他所孜孜追求的是极为纯粹的东西,无法获求,便干脆不要。1959年的巴黎也像他一样年轻而疯狂,米歇尔在零乱而漫不经心的爵士钢琴声里脚步摇晃,潇洒自如地过他的亡命生活,搂着心上人东躲西藏。可当得知被唯一笃信的精神支柱出卖后,他就再也没有力量继续逃亡之路了。他对赶来救他的同伴说,“我精疲力尽了。”他明明可以不死,却仿佛故意似地被警察一枪击中,摄像机跟拍着他踉跄的脚步,直到他倒在马路上,再也爬不起来。他对跟着跑来的帕特莉霞轻轻发出情人般的责备——“你最差劲了!”顽皮地做了一个鬼脸,然后伸手合上自己的眼睛,就此死去。
银幕上,帕特莉霞的脸孔被放大成特写,我们从中看不到悲伤,也看不到喜悦,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这令人想起《瑞典女王》结尾,失去爱人的嘉宝倚在船头那面无表情的经典镜头。不同的是,从嘉宝平静而优雅的脸上,我们感受到她内心难以附加的悲伤与创痛,而从帕特莉霞的脸上,我们只能看到虚无。是的,在悲伤与虚无之间,戈达尔选择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