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背后的真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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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勒只是倾尽一己勇气和智识,促成一纸名单。最终救得一个人,已等于救了整个世界。在这个体制里,你作为一个个体,哪怕只可担当你那份小小的善——这已足够了。
工作人员展示将要售卖的辛德勒名单原稿。
辛德勒与其夫人战在阿根廷的农场里。
电影《辛德勒名单》中的“辛德勒”。
辛德勒名单的一份原稿
本文摘自《新世纪》2011年第25期,作者系德国自由摄影师,原题:《如何智对体制之恶?》
米泰克·培珀(1920-2011)曾任纳粹指挥官私人秘书,纳粹屠杀期间帮助拯救犹太人。
1943年,工作日。他的上司照例口授军机,他照例埋首速记。阳光似乎不错,集中营的棚屋和成群劳作的人影,明晃晃映在半边玻璃窗上。上司阿蒙·哥特忽然一手摘下墙上的枪,一手推开了窗子。一连串枪响,然后只有惨叫。他整个人都冻住了;上司转过身,语调并无起伏:“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多年之后,一字一顿,仍是梦魇。我们是谁?是纳粹军官和他的犹太秘书吗?
1993年,这一幕搬上了斯皮尔伯格的电影《辛德勒的名单》,米泰克·培珀(MietekPemper)在集中营的工作经历,由是广为人知。在后世的追问之中,最直接凌厉的是:“既然明知哥特是杀人凶手,为什么还要当他的秘书?”
可是那场成体制的恶,并非一开始就是鲜血淋漓的。
1938年的“水晶之夜”后,波兰的大学才给犹太学生指定了隔离座位。纳粹占领波兰,文化名城克拉科夫但凡年满12岁的犹太人,必须臂戴六角大卫星标识,并被禁止乘坐电车和火车。再过两年,纳粹在克拉科夫划定犹太人居住区,也没有受到什么阻力。“隔离区”这个含义更确切的词,始终从未见诸官方文件。
培珀那时才二十出头。出身于归顺中欧民俗的犹太家庭,德语与波兰语,均是他舌尖的母语。左撇子的他,不见容于同龄人的圈子,惟一的伙伴就是书。少年头脑里,渐渐织成一张缜密的思维之网。谁知道,这张网,日后竟然承接了成千族人浩劫余生。
与德占区的同族人一样,培珀也必须服强制劳役。因为甲状腺问题,他得以免除体力劳动,以文书工作维生。直到有一天,集中营司令官阿蒙·哥特下令拣选一个通晓德语与波兰语的秘书,历史倏然间将腼腆的培珀推到血痕累累的台上。
1942年夏天,列车将数千犹太人送往Belzec集中营。在列车终点,总有波兰农民闻到烧焦肉脂的浓浓烟雾。培珀终于明白,文件上那个叫“迫迁”的术语,被实践为“灭绝”。几年前,族人们还互相安慰,歧视的夹缝中尚可偷生;一开始是理念上的排犹,然后到了日常中的反犹,图穷匕现,德国人的目标,原来是灭犹。
零星的起义,都成了惨烈的自杀。犹太人没有武器,也没有伸手可及的后援,面对的却是欧洲最强大的暴力。这个竞相写诗、作曲、绘画、设计机械、思索宇宙奥秘的族群,手不谙缚鸡,那么,惟当以脑力自卫?培珀忆述自己在集中营里如履薄冰,整天提防犯个什么小错就被哥特毙了。在这样非人的境况中,沉默的秘书识别了自己的使命。他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接触机密文件。另一位德籍女秘书经手的文件,他不动声色,备好全新的复写纸递过去,以读取纸背的蛛丝马迹。他由此得知:柏林指示关闭集中营,就地处置犹太人,除非他们在从事“于战事有重要意义的生产”。
这一刻的棋盘上有四个人——哥特、制造商辛德勒、辛德勒的犹太裔秘书史顿和他。两个犹太秘书紧密配合,以致斯皮尔伯格在电影里将二者合一。辛德勒并不是博爱的国际主义者,他忠于祖国,德意志大国崛起,是他的价值观皈依,只是他也不理解,大国崛起跟灭犹有什么关系。他爱美丽的犹太女子,也在乎工厂是否有足够的劳力。而司令官哥特,害怕一旦集中营关闭,他就要上东线送死了。
在两位秘书劝说下,辛德勒开始生产军需,1200余名犹太人登上招工名单,得以幸存。哥特因贪污被送往军事法庭后,培珀也借辛德勒的名单躲过纳粹倒台前的最后一劫。
战后培珀成为人证,他的嗜血上司被处以绞刑。他继续修读商科和社会学,侍奉母亲,定居在南德奥古斯堡,享得91岁高寿,终身未婚。
“您恨德国人吗?”又有后生问过。“我不恨任何人,”他回答,“我反对一切泛化??有罪的是个体,所以也只有个体能为其罪行负责。”辛德勒的名单无疑无法尽数搭救当年波兰大小1800多个集中营里的犹太人,他只是倾尽一己勇气和智识,促成一纸名单,最终救得一个人,已等于救了整个世界。在这个体制里,你作为一个个体,哪怕只可担当你那份小小的善——这已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