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音乐总监罗比·罗伯逊（Robbie Robertson），摄影迈克尔·查普曼（Michael Chapman），音效师弗兰克·华纳（Frank Warner），制片人温克勒（Winkler）发言
罗比·罗伯逊：《愤怒的公牛》是我第一次正式为电影做音乐，虽然之前也和马丁合作过《最后华尔兹》，但当时我是The Band的吉他手，他是导演。我真正对电影音乐的了解是始于在《Carny》中与Alex North（注：《斯巴达克斯》等名片的配乐师）合作，跟大师合作后，我开窍了。我很佩服马丁的预见力，就像片头字幕中德尼罗在拳台上热身的镜头一样，你看到一个人在拳台上跳上跳下的慢动作，开始觉得还不错，但看久了就觉得有点好笑。斯科塞斯却想到了用《乡村骑士》的这段间奏曲来映衬这段画面，让它富有歌剧一样的诗意，这真的很了不起。马丁在贯彻萨姆·富勒的名言：“片头的几秒一定要抓住观众的心。”那段歌剧是一个博洛尼亚的乐团演奏的，不是很完美，却有一种生动的感染力，但我手头的那盘带子有些磨损，声音有点失真，我又找不到别的带子，于是我用一种特定机器手动操控磁带的音色，总算是蒙混过关了。
《愤怒的公牛》（Raging Bull）工作照迈克尔·查普曼：马丁叫我拍这部片，我就答应了。摄制组成员基本上就是《出租车司机》的那帮人。电影片头字幕段落中（我们是用每秒96格的速度拍的），看台上闪烁的闪光灯，是我在全身蒙上黑布后在拳台上四处乱窜，从不同方位闪烁的。听起来可能有点搞笑，但是拍出来的效果不错。几场拳击戏都经过了事先精准的动作设计。大部分是用24格的速度拍的，我们甚至在拳台上用上了道利车，但很难搞，因为你知道，拳手要一次次倒在拳台上，所以拳台很软，在上面移动道利车真是个煎熬。演员之间互相的击打镜头大部分都是借位拍摄，不过偶尔也会真的打到对方。你还记得乔派西在大赛之前为德尼罗做人肉沙袋的那场戏吗？乔派西在肚子上绑了很厚的保护垫，他被击打时的表情真的很逼真，大家都认为他演得很好，不是吗？还真不是。德尼罗当时已经有职业级水平了，他几拳打上去，乔派西就算是隔着垫子也吃不消，那表情不是演出来的。
大家一直觉得这部片的黑白视觉效果是来自黑色电影，其实不然，我们受的最大影响是来自布拉塞之类的黑白摄影师。当然拍成黑白一方面有马丁抗议伊士曼胶片褪色的原因，另一方面，我们这一代人对拳击的印象就是黑白的，无论它是在电视上还是在报纸上。
其实除了拳赛段落对镜头运动和动作的精心设计外，在其他部分中，机位的设置都很标准，双人镜头-过肩正反打。没有特别怪异的角度构图和打光，摄影机也不会随意移动，除非角色要起身或有别的什么动作，我们才会去跟他。
至于拳击部分，我们从没有使用多机拍摄，全都是单机拍摄。斯科塞斯希望能对镜头语言有最大的掌控，毕竟那时候还没有录像回放的技术。所以每换一个机位，我们就不要对一切进行重新布置。在当今的电影业里，这种精雕细琢以及不复存在了，《愤怒的公牛》是我参与的最后一部如此严谨的电影。
温克勒：基本上联艺公司对我们很好，从来没给过我们什么干涉，因为他们当时太忙于对付《天堂之门》带来的麻烦了以至于没工夫理我们。当然这部片是部没啥商业前途的黑白片，中途又超支不少，他们也威胁过要停止投资，让我们去找别的公司自求多福。不过后来他们还是给了能支持我们拍下去的资金。
罗伯逊：科帕可巴纳夜总会里的爵士乐，是我把The Band的兄弟们拉来演奏的，钢琴和低音提琴。当时我打架把手打断了，没法玩琴。
《愤怒的公牛》（Raging Bull）剧照查普曼：拉莫塔在赛前问他老婆“你觉得詹尼路长的好看是什么意思”，大家都觉得是他心胸狭窄，但其实这也是一种他的备战策略，他喜欢这样来激发斗志。如果说有“方法派”拳法的话，这就是。
另外，拉莫塔第一次步入冠军赛赛场的镜头是我全片记得的唯一一个斯坦尼康镜头。斯坦尼康操作员一直在德尼罗前面跟拍，等他走上拳台时操作员走上摇臂的台子，镜头摇起。我记得这镜头只拍了两条，我们只是让群演们别看镜头，就这么简单。这样一个挑战性的镜头能拍摄成功，无论对导演、演员，还是对我们这些摄影师、电工，都是件无比愉悦的事儿，这是完成工作的匠人的简单愉悦。
弗兰克·华纳：在拳赛场景中，每一拳的声音都是由7到11种不同的声音合成来的。没有哪两拳听上去是完全一样的。主要的声音是击打牛肉获得的，如果有血喷出来我们就加上点水的声音。另外在这部片里我用上了很多动物的叫声，不过是将他们慢放，变成低音。
温克勒：为了让德尼罗增肥，电影停拍了四个月，当然他们还得付我们工资，不然的话我们会去接别的工作（笑）。德尼罗看起来对增肥过程还很享受，直到医生跟他说再增下去他会有心脏隐患之后他才停下来回来拍摄。到拍摄的最后阶段，他都开始喘粗气了。
②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和赛尔玛·斯库梅克（Thelma Schoonmaker）的评论
马：我很感兴趣的是男主角的职业将他的人格退化成只需要满足一个生物最原始的需求之一：打人和被打。这种职业简直是属于前文明社会的。
《愤怒的公牛》（Raging Bull）剧照塞：我们把拉莫塔和第一任老婆吵架的戏份与弟弟乔伊和弗兰克·文森特的角色在外面谈话的场景交互剪辑，一方面是想让电影进行的更流畅，所以不在单一场景上停留太久；一方面马丁和演员喜欢即兴发挥，所以剪辑时会遇到瓶颈，这时候我们就要借助交叉剪辑来摆脱困境了。
马：杰克·拉莫塔在吵架前看妻子的观点镜头大概是用每秒36格的速度拍的，这能让整个场景更有张力。事实上片中杰克的许多观点镜头都是用不同速度的升格方式拍的。
乔·派西是德尼罗推荐来的，他从电视上看了一部叫《死亡收藏家》的黑帮B级片，里面的乔·派西演得不错。不过我一开始不太喜欢他，加上当时表演对乔来说大概是玩票，他的年龄又比乔伊的角色老，所以我们花了三四个月时间才熟悉和互相接纳。他气质中的诚恳打动了我。
杰克和乔伊在训练场打拳的那场戏里，德尼罗真的无意中把乔的肋骨打伤了。另外弗兰克·文森特是乔介绍来的，他俩大概以前就是死党。
塞：在需要用上升格的那些镜头里，马丁总会用三种不同的速度拍摄同一段镜头：每秒48格、96格和120格。他知道这三种速度里总有一种是最理想的，多点选择没坏处。
马：杰克和蜜糖雷的第二场比赛，我们是用600mm的超长镜头拍的，压缩了环境，给人一种沙漠地狱一般的模糊感觉，好像整个拳台都热得沸腾了。至于在镜头前面点火来制造烟雾缭绕的感觉，还有蜜糖雷被击倒后想站起来的动作都是来自于富勒的电影《钢盔》。
选用《乡村骑士》作为主题曲的原因，是因为它是关于一个人不断斗争以求得生存的乐曲。
《愤怒的公牛》（Raging Bull）剧照塞：乔伊和弗兰克在酒吧打架的戏很真实是因为马丁就是在这种暴力的环境里长大的。在那片地方警察经常会提醒家长什么时候该把孩子看好因为这段时间黑手党扬言要在街上干掉某人，所以小孩子尽量不要出去玩以免被波及。等那人被干掉之后，孩子们就又可以上街玩了。
马：我们在讲杰克的故事时并没有从他在童年时艰难求生之类的事情开始，因为那样的话关于角色的一切就都解释清楚了，观众们看完电影很高兴的回了家，却没得去思考什么。如果你不去解释角色的动机而只是表现他的行为，那样反倒会好些，因为在现实里事情往往没那么简单。你可以选择接受他的为人，也可以选择不接受，但不要以他的动机的好坏来判断他本质的好坏，没那么简单。
杰克的卫冕赛是他引以为豪的一场比赛，因为他在前13回合一直消极应战，在最后才力挽狂澜，在最后90秒逆转败局。所以我们的拍摄方式也与此对应，当他消极应战时我们就像其他拳击电影里一样从围栏外拍摄，这也是我们第一次这么拍。直到他开始扭转败局攻击对手时，镜头才跨过围栏，从台外移进台内。把镜头穿越围栏花了我们一整天时间。
杰克第二次卫冕被蜜糖雷击败的比赛中最后一回合他被蜜糖雷痛殴的场景，其拍摄时的分镜是我根据《惊魂记》中的浴室谋杀场景，一个镜头一个镜头模仿下来的，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不过剪辑是来自我们自己的主意。把镜头放在蜜糖雷的拳击手套上，从而拍出一个近似于他拳头的主观镜头，这是萨姆·富勒的主意。而杰克老婆当时的反应镜头是来自于《生活》杂志当时的新闻图片，角度和构图都完全一样。另外，从海绵中挤出来的血水和沾满血的围栏，这些都是我在看拳赛时真正见到过的。当主持人宣告比赛的拳手时，我看到围栏上还滴着上一场比赛的拳手留下的血。
塞：这部片子完全是马丁和我一起剪出来的。演员的表演也是最后在剪辑室里定型的，因为马丁经常让演员用不同方法来诠释一场戏。很多导演不愿做剪辑，但马丁不一样。他很爱即兴拍摄也很爱拍摄现场出现的意外情况，我觉得这是来源于他拍纪录片的经验，这段经验对他的电影生涯影响很大。
马丁很享受拍黑白片，其实他想拍更多黑白片，但制片公司不愿意。事实上这部片的配光员（timer）都是被我们从退休状态中拉回来的，他之前是特艺公司的员工。
《愤怒的公牛》（Raging Bull）工作照我最后赢了奥斯卡剪辑奖，但其实这奖该归功于马丁，因为我知道没有拳击段落的话我绝拿不到这个奖，而这些段落都是马丁设计和建构的。包括其他段落中的升格降格、摄影及运动，也不属于我的功劳，荣耀属于导演。至于蜜糖雷打败他的那场戏我确实对他的设想做了些修改，但那也是按照他的节奏来的。跟他合作的好处是每部电影都有和前作不一样的地方，所以他的电影也总能给观众带来新鲜感。
马：最后一场戏中，杰克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失去了一切，但我觉得这时的他却已经变得平和下来了，这是他之前没能达到的状态。只有在这时他才能够淡定地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模仿《码头风云》的部分是确有其事，不过当时的杰克是在模仿《理查三世》。我把剧本给了迈克尔·鲍威尔，他说这看着不对味，杰克是美国人，应该给他来点美国化的东西，于是我们选择了《码头风云》。在这场戏里，是德尼罗模仿杰克·拉莫塔模仿白兰度模仿特里·马洛伊，这难度相当大。我们拍了19条，各种风格都有，但我们最后选了最简单最平和的一条。越简单，越有力量。
最后的字幕是献给我在NYU的老师，我很想让他看到这部片，可他在片子上映前去世了。最后的圣经引言，是告诉我们不要随意对别人做判断。因为杰克这个角色不算什么讨巧的角色，大家都认为他是个混蛋，不知道拍这部片有什么意义，但我觉得圣经这段说得对，不应对人妄下判断。“曾经我是瞎的，现在我又能看到东西了。”通过这部片，通过杰克这个人和这个角色，如果我们能看到生活中的一些东西，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