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电影并不是作为像绘画那样一个个构图严谨的映像存在的,而是存在于整个场景的连续体中,如实拍下来的东西是最好的构图。您经常这么说。不过,我们在《奏鸣曲》中也能看到与众不同的摄影角度。但是。这种构图渐渐躲到后面去了,无论是《坏孩子的天空》,还是《花火》,以摄影角度来显示奇特的映像几乎看不到了。
《花火》国际版海报北野:《花火》的摄影角度是极其普通的。这也是因为想来会地移动摄影机。固定拍也能拍出令人惊叹的构图,不过,因为要移动,所以瞄准了普通的角度。这次在映像上,决定胜负的不是构图,而是时间。也就是要省略无用的步骤。怒目对视,殴打,倒地。我们不把这一连串的动作全部拍下来,要殴打的话,就一气拍完,接着就拍鼻子出血的家伙。
问:这种省略,我认为也是北野电影的特点。但,这不是在剪接阶段剪去的,而是在此之前的拍摄时就有意识做的吧?
北野:不是在剪接中剪去的,而是在拍摄阶段头脑中就浮现出了剪好的画面,大体是这么做的。影片开始的那段停车场的戏,哥哥大打出手,拳打脚踢,我拍的镜头全都用上了。影像不是过后剪接,而是在拍摄时就要剪好,在微光中看到的要在头脑中连接好,我认为这还不错。就朝这个方向做,比较容易通过。因为目标已定,所以摄影角度如果也变化的话,我就不知道自己在拍什么了。因此,我们采用了极其普通的拍法。
问:那些场面的节奏剪接地很好,同时,有些场面使观众看得很仔细。这种说法也许有些不准确,但是,抢劫银行那场戏深深地吸引了观众,比以往任何一部电影里中抢劫银行的戏都要真实,有着一种紧张感。
北野:在全世界没几个人在现时中有过抢银行的体验,所以,真的是什么样,我不知道(笑)。之所以说抢劫银行的戏是否真实,恐怕是因为那是用过影片感觉到的现实,全是影片中描绘的抢银行。真正的现实倒是监视器中描绘的抢银行。我想最好全部以这个为中心。这是非常冒险的,从创作剧本阶段起,我一想到有抢银行的戏就很苦恼。我想让他乔装进来,扔颗手榴弹又逃走了,这样没什么意思,该怎么办?从不同的角度来处理?最后就用监视器的图像来糊弄了。
导演 北野武问:有场戏比这种糊弄还要厉害。一句台词也没有。没有勇气的作案分子在纸条上写了"把钱交出来"几个字,让银行职员看,这是考虑过多林外呢,还是受到为了说得更明白这样一种诱惑的支配呢?我感到您不担心这点。
北野:那天摄制组成员都抱着脑袋在想该怎么拍(笑)。什么都拍进去要花两天时间。于是我们用监视器很快就拍完了,用了两,三个小时。我担心地问:"没问题吧?""不是用摄像机都拍下来了吗?""拍了。""这就行了。"总算拍好了(笑)。结果,除了监视器拍的图像外,只使用了和两位银行小姐对视得阿西得脸,因为他们说过这就行了。知道现实中发生这事的三个人,整体是通过监视器的图像看到的,其他人并不知道什么。 不描写多余的东西,这点在布景方面也很明显,在拍摄《凶暴的男人》时,美术部门布置了一堂黑社会事务所的景,可您却说"什么都不要",结果真的在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拍了一场戏。
北野:例如,让美术部门搭间屋子的时,我让他们把在现场能想到的东西全部放进去,然后我到现场去验景,我总是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都给拿掉。这倒反而增加了工作量,耽误了时间,真没办法。 最有意思的是城里那场戏,我对录音师说:"总之,把能想到的声音都录进去。" 于是录音师把金鱼店的声音,烤白薯店的声音,巴士的声音和摩托车的声音都录了下来。我对他说,太多了,金鱼店的声音不要,烤白薯店的声音不要,自行车滴呤滴呤的声音不要(笑)。我全都给拿掉了,不过,这比后期配上,从时间和效率上讲都要好。全部录下来然后再删掉,这是我的习惯。这方面倒是挺有趣的吧?
问:我想大概也是时间的问题。另外,无论是美工还是录音,不需要过多修饰的地方就不修饰,这就是所谓的风格吗?
北野:这也要,那也要,面面俱到反倒添了大麻烦。这样可就难办了。
问:与其说您不按剧本拍,倒不如说剧本一直就像一个提纲。在现场情节总在变化,这也是您的特点把?您说过:"如果能从剧本的束缚中跳出来,作为绘画就不会无聊。"
北野:如果制作好莱坞那种用电脑绘画的影片,若不按剧本拍前后就搭不上了,因为想让人看的就是这些。不过,我拍的影片要说怎么运作,只要能通过几个通过点,故事就说明了。有几个必须通过的通过点,现在说大体有四个,就想起承转合一样。"起"就是先要有个事件。"承"就是闪回,"转"就是说的抢劫银行," 合"就是两个人踏上了旅途。我以为只要能通过这四项,故事大体就可以了。
问:作为一种想法写出来的剧本和实际完成的影片,其背离程度因作品而不同吧?例如《坏孩子的天空》莫洛师冈先生扮演的拳击手是一个大角色,而在当初的剧本中并没有设定。是在进入现场的过程中创作出来的,并迅速膨胀起来。
北野:《奏鸣曲》也是这样的,大杉涟先生其实在事务所打完电话就没戏了。但是,他作为演员,有些卡壳。这样的话,我决定在下面那场用吊车沉入的戏中再用他,把他带到冲绳,让他活到最后,我又让一个演员存活下来。于是大家在休息室都对他说:"啊对了,你今天是要死了吧?辛苦了。"或者说:"你还要去冲绳?又活下来了。"(笑)这可不是剧本呀。拍《奏鸣曲》时,我看演员的状态,我只留那些感觉有可能跟到最后的人。《坏孩子的天空》中莫洛先生就是这样的人。莫洛先生最初只是一个"犯规"的角色。但是,这出乎意料地贴切,最初的情节中,新吉因为女人而渐渐不行了,不过因为女人而渐渐不行了已成了定论,我想干脆让他因为这个男人而渐渐不行了,于是马上换过来了,拖了很长。不过,《花火》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因为很明确。
《花火》电影剧照问:在《花火》中,您扮演了主人公阿西刑警。除您外,还有扮演妻子的岸本加世子,扮演同事堀部的大杉涟,扮演小字辈刑警的寺岛进,扮演配角的渡边哲。除岸本外,其他三人可以说经常出演您的影片,还有白龙和卢泽诚几个人吧?
北野:都是一些以前工作中结交的人,就是说理解我的感觉的人相应地增加了。正因为如此,将来还不够,还要增添几个新人,还要留下几个人。不是演的好坏的问题。是让一些适合我的影片的人留下来,并且还想增加一些这样的人。因此,我会让这次演的还算可以的加世子出演下一部影片,让她先跑跑龙套,我又乱说了,什么跑龙套呀(笑)。
问:其实,岸本给人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直到结束前都没让她说一句台词,这对演员来说会有什么影像吧?
北野:是呀,她非常苦恼。我让她出演这部戏她很高兴,可我告诉她一句台词都没有时,她说:"导演,你又开玩笑了"(笑)到了拍摄现场,她问:"哎,没有台词?""那么演到什么时候?"我告诉她:"女演员中你是主角,要演到最后。""行了,行了。"把她赶到一个奇妙的境地后才拍的。是想施展自己的演技可施展不了的这种不佳心情,正好与因病身体不好的这种感觉十分吻合(笑)。我说这就成功了。
《花火》横版正式海报问:正因为影片结束前没有一句台词,所以结束时的那一句台词才更加感人。
北野:不过,我想过,观众看这部影片时如果发现这孩子一句话都没说过,那影片就该结束了。所以我说,影片结束前能不能让观众注意到她没有说话,这样当她开口说话的瞬间,观众才会注意到她一直没说过话。
问:提到台词,开始阿西刑警极其沉默,倒是同事堀部一个劲地说,但是,以事件为界,从某种意义上讲,发生了逆转。堀部越来越沉默寡言,而阿西对妻子说得越来越多。二人的关系也表现在台词的平衡上,效果非常好。
北野:嗯,是很好,不过,我不喜欢突然变成那样,所以阿西这个人,开始要用那些出乎人们意料的动作和洋相替代说话,以此来弥补这点,我认为这种扭头表示疑问的滑稽动作和说话是一样的。
问:大杉涟扮演的角色是非常重要的吧?恐怕只有在夫妇二人的道路上,阿西和堀部二位才能以所谓生与死这一主题相互补充。
北野:我是有意识让它同时进行的,不过,这二人之间的关系该如何处理,我一直很头疼。要让他们互相没有联系,但要结合在一起。只有一次,阿西让堀部送护身符。除此之外,还硬用堀部画画儿的内容来表现相互都在同一个地方,这点联结得很好。放焰火时画了一张焰火的画。还有一点,使人们再此证实了这种联系。这就是寺岛扮演的年轻刑警。同时,他扮演的角色也表现了年轻一代的生活方式和他们对阿西和堀部等上一代人的看法。
北野:大杉和寺岛都很好地演出了这种感情。我感到,电影这东西基本上还是默片最好,有各种东西可以来补充它,如音乐啦,台词啦。不过,我说演员也一样,最好的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就行了。我认为就拍那些不施展演技呆呆坐在那儿就能拍好的人。实际上拍冲绳的渔民老奶奶坐在船上噗地吸了一口烟时,拍出她那辛苦的劲儿就可以了。这是基本的东西,可是演员为了演这个角色,非要说一句台词不可:"这是冲绳的大海啊。"(笑)那是跟拍的。所以,演员如果也能做到什么也不干,坐在那里就能出来那种感觉,是最好的了。我认为在这基础上再说些事就会更好了。
《花火》电影剧照问:我们来谈剪接的问题。在地下街击毙四犯的场面最初是作为闪回没做任何说明一瞬间出来的,过了不久,作为会议的戏登场了。作为凄惨的场面有着强烈的效果,但是,您为什么要把它作为回忆的戏来处理呢?
北野:最初谈这个问题时,我对枪击罪犯头部的场面印象极其深刻,在此之前,那场堀部一人执勤被击中的戏反倒在后来没了印象。所以在堀部被击中的那场戏里要先中断一次,剩下的部分如何回忆呢?在会见殉职同伴的夫人那场戏里稍微展示一点,在后半部分的废铁场的下坡路上充分展示出来。这些戏我剪接了十几次,开始试了一下,是我站在堀部的公寓前一口气把回忆的戏全部回忆完,但这样不行。于是又剪接成在废铁场看到巡逻车驶来,把回忆的戏从头到尾全插进去了。但是还不行,太长了。一次次地试着,我很苦恼。即便用一半的长度,到后半部分也会突然变得不明白了。我试了多次,总算走到了这一步。那是最痛苦的阶段。
问:罪犯从下面朝扑过来的刑警们开枪那场戏,您是用的俯拍。后半部那场在雪中的停车场的车内的枪战也是用的俯拍。您在拍摄方法上是动了一点脑筋的。
北野:枪战和暴力的戏省略掉,会缺少真实感。这就有个平衡的问题,哪儿要发挥观众的想象,哪儿非要让观众们看个明白,雪地中的戏,包括那家伙从后面的远处走到下坡路上,我想把它作为一连串的动作拍下来,如果不用俯拍,镜头接起来不会很好。在这场戏前面的那场车中戏,我剪得很碎,也是为了和后面的戏有个平衡。后半部分,夫妇二人去了雪国,然后还要去大海边,这是您以往的影片中没有的外景。
北野:因为冲绳那种温暖的大海与解除紧张的方式不吻合。我感到,假设两人去情死,朝着寒冷的地方走去更符合精神上的东西。就是感觉与精神的不同吧。在温暖的大海里死去,这感觉不对头。我想,最后仍然感到没办法的话,就让他们去雪国。不过,拍雪国是很难的,拍不好就是一片白白的,所以为了让观众看清雪,就必须把大山,建筑物和树木拍好。为了拍出棱线,在某种程度上非得让让步。我感到在那边儿这次拍的并不轻松。其实,在两人站着的地方再弄些暴风雪就好了。不过,是不是那些画总显得怪怪的,后来就应该过着性生活死去?(笑)
《花火》电影剧照问:钓鱼的场面和最后的大海是用大全景拍的,这也给人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北野:钓鱼的场面是从正面拍的,如果在他们正前方放条船,把摄影机放在船上拍,拍出来都是晃动的。我们是用大吊车从旁边转过去来拍的,不过拍到一半大吊车倾斜了,让人提心吊胆的(笑)。拍两人钓鱼时,一般先是那幅画,从那儿变成钓鱼的镜头。不过,这样的话总有个步骤的问题。如果避开这种说法,必须能在什么地方让人看到这幅画。从正面拍摄钓鱼,然后再阿西朝着无赖走来的地方让人们看到引用的画,这样距离感也可以出来,所以我们就这样拍了。后来那段阿西走近的戏,我们一边把架在大吊车上的摄影机往下降,一边不分割镜头地跟着拍他突然冷不防地打一下无赖。那段是很有一点意思的。
问:提及北野电影,人们必定会说到"极端"二字。这部电影也同样如此。对此您以钟摆为例,说:"正因为有激烈的暴力,才能用其反作用力来描写强烈的爱情。"除此之外,您的影片在出现激烈的暴力之前,首先让人感到是一部平静的影片。在平静中存在着闪电般的暴力。
北野:就局部而言,还是存在着激烈的地方。不过,整体是平静,淡淡的感觉。
来源:豆瓣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