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 J-米歇尔-F 翻译:张献民
另一种视线中的小偷
《小武》香港海报从一开始就显得非常寻常;画面有点脏,象是匆匆忙忙地偷拍下来的--然而很准确,也很别致、优雅。自从罗培尔托·布勒松的《扒手》(Robert Bresson:Pickpocket 1960,这部中国导演的影片肯定部分地得益于这部作品)出现后,我们已经知道:从一个陌生人的口袋里捞取钱财(不管是金币还是人民币)是一门精确细腻的手艺。从这部影片伊始,你就能感受到在每一个镜头里都颤动着一种意外和变数的混合体,感觉到一种幽默--它照亮了这一整部虚构影片的纪实忧伤调子。
小武,既是片名也是主人公的名字--一个小偷,他回到了汾阳,这是中国北方山西省的一个小乡镇,街道单调,尘土飞扬……想来寻找异国情调的西方游客最好趁早离开;这里没有东方的丝绸,没有娇艳的小妾,也没有毛泽东时代的红色海洋--这里没有打着揭露的幌子来乘机展览那些动人诱饵的任何东西。
小武故地重游,(很可能是从某个管教场所刚刚回来)昔日的江湖同道现已金盆洗手,转而从事更为有利可图的买卖。这个老朋友甚至不愿再见到小武,他成了阔佬,忙着为自己操办婚事,在当地电视台的摄相机的镜头前摆开了架势--媒体机构对这个经济改革中蹿出来的新生的资产阶级分子、暴发户的代表人物则竭尽恭维之能事。
接下来是一段注定没有任何前途的爱遇,对象是一个在卡拉OK歌厅工作的风尘女子;然后是短暂地回到自己那个穷困的农民家庭,直至他被铐在了公安派出所的电视机前面--作为一个边缘人,小武的故事是一连串有关当下中国现状各种信息的曲折事件,是一次主人公的失望之旅,同时也是从边缘(既是社会的也是电影的)观察集体状况的精彩体现--但这看来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在这部影片里,浸透在每一场戏里的那种带来的、温柔的,同时也是令人无法抗拒的情感张力。贾樟柯直到昨天还名不见经传,甚至不为那些既热爱中国又热爱电影的人们所知道,但他肯定是一个伟大的电影工作者,他的美学位置仿佛是介乎于皮亚拉(Maurice Pialat)和早期的侯孝贤之间(这种组合有可能吗?):通过摄影机,他投向世界的目光象一束闪电,捕捉到了一种身体间交流的气息--这种交流所讲述的与社会学和心理学表述同样关键却大相径庭。他的导演方法表面上看象粗糙的即兴报道,实际上却细致有效,将主角包裹在不断贴近或疏离的运动关系中,充满活力地把人们最司空见惯的世俗情感戏剧化。
《小武》剧照沮丧的内心矛盾
或计时计费地在街头和发廊与歌厅小姐形影相随,或满怀柔情地去看望病中的这个卖笑女子;在令人不可思议的公共浴池里,小武实在的肉体在阴影中显现……声带中编织着各种街头的嘈杂声、以及电视机或扩音器里发出的各类音响--各式各样缺乏品味的现代化次品充斥了我们的视觉和听觉(会演奏《致爱丽丝》的打火机大概能涵盖这种中国式的现代化),只能够以视听的彻底停顿和窒息来与之对位……一个个这样"无用"的细节最后构成了这一部有力、感人、异乎寻常的影片。
高潮在最后一场:警察(这个形象略带反讽;他左右为难,充满了沮丧内心矛盾)把小武铐在街上让众人观看。360度的摇镜头将视角变为小武的--不仅仅是要把人物和影片从现实当中彻底解放出来,也不仅仅是要表示调度效果的省略是一种选择而并非由于无能--它产生了一种前所未见的效果:过路人(即老百姓)在看小武,即在看我们(观众),当然实际上也就是在拍摄现场看着导演和摄影机--这个年轻的电影人用最简单的办法砸掉了任何艺术表现形式都难以逃脱的窥视情结,就这么简单!--扯下了烦人的面纱,揭开了导演深遂地奥秘,再没有人可以躲躲藏藏。权力暴露了出来,观众也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