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是撒谎的东西。先是有了剧本,演员念写在剧本上的台词,摄影师把表演的场面拍下来,然后洗印在胶片上,然后观众看在银幕上的形象。文学剧本也好,演员的表演也好,全是“做”出来的。说起来我们的工作是骗人的勾当。有句俗话说:“艺术家和骗子仅一纸之隔。”但是,我们和骗子不同的是,观众愿意上当受骗。观众甚至乐意出钱受骗,我们也诚心诚意地热衷于欺骗。骗得精彩之时,观众就拍手喝彩。观众在咒骂一些质量极差的影片时常说,“这是虚构的故事”、“这是捏造的”。细细想来,观众本来就十分明白电影是编造之物,然而,明白归明白,在批评质量甚差的影片时,还是会使用“捏造”之类的词。
日本著名导演山田洋次就拿车寅次郎这位男子汉来说,如果设想他真的出现在现实生活中,那简直成怪物了。身着怪色的西装;寒冬腊月仍然赤脚穿拖鞋;虽说带着一只皮箱能随心所欲地周游全日本,但他在何处如何挣钱?每晚何处栖身?如此追根寻源的话,就会觉得荒诞无稽了。寅次郎就是这么一个仅一纸之隔的、虚假的编造人物。
但是,我们在塑造这位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人物时,必须把他刻画得使观众感觉到他就在自己的身边,至少要做到没有丝毫不自然之感。换言之,塑造出来的寅次郎这一人物必须要有真实感。我认为,要成功地塑造出这样一个人物,第一要靠寅次郎的扮演者也就是渥美清先生的才能和努力;第二要靠支持渥美清先生的其他合演者的默契配合;第三要靠我们摄制组成员的热情和智慧。
例如,小道具师认真考虑各种道具的安排,寅次郎家吃晚饭时,正是秋天季节,菜肴最好用秋刀鱼;蔬菜中的西红柿已落市最好别用等等。道具师根据四季变化,千方百计地为院子里配备花卉。我认为,寅次郎这位现实生活中绝对不存在的虚构人物,也就是一般来讲真实感极淡的人物之所以令人感到真实,是这种一丝不苟地对待每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工作态度所赋予的。因此,反过来说,寅次郎能够自由自在地做出现实生活中极不自然的行动,这权力是观众们给的。像寅次郎抓起皮箱和帽子就外出旅行,其不合情理的举止,也是摄制组全体成员的热情和爱心使之变得合情合理的。
《幸福的黄手帕》海报有关摄制组成员各自努力工作的情况,我想后面再谈。这里只提一句,对待每项工作一丝不苟的精神,如果没有全体成员相互体贴、相互关心的气氛是不可能树立起来的。关于《幸福的黄手帕》(1977)一片的导演意图,我已写过“真正的爱”一文。其实,导演意图是宣传部要我写的,我觉得忙得累死人,不愿写这类东西,但出于无奈还是写了。要说爱,不光《幸福的黄手帕》,可以说《寅次郎的故事》,以及我拍的其他作品都是这样。假如没有爱,也许拍不成电影。我的看法是,爱这个人是出于想尊重这个人,只有尊重他人的意愿,才有自尊的想法,正因为大家爱他人,人们才能有相互尊重的精神。
所以,一个不尊重他人的人,怎么会真正地爱异性呢?还有不懂得尊重包括自己在内的人,这样的恋爱怎么称得上是真正的恋爱呢?
进而言之,尊重人这种心情还必须转化为爱护人以外的动物、大自然或者人类创造的财富。我认为,对我们来说,文化不就是这种精神之类的东西吗?
出自这种想法,我们保存着影片中寅次郎家用的全部道具,每周都要擦一次,而且精心使用。寅次郎用的提包也尽可能不换新的,缝缝补补,用了将近十年。那儿开了绽就用浆糊糊上,这儿破了口就用线缝好。我觉得在拍摄这提包时,实际上就等于把珍惜物力的这种精神告诉给观众了。
本文来源:《我是怎样拍电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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