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者RICHARD CORLISS(下简称R.C.),受访者伍迪·艾伦(WOODY ALLEN,下简称W.A.)
R.C.:隐居海岛的瑞典人和周游世界的意大利人(指意大利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在同一天都死了……
W.A.:我极度震惊。他们两位是电影史上的泰山北斗!每个人都会感到震惊。他们的作品还会在一些地方放映或者制成DVD出售,但是他们人已经不在我们身边了,这是很可悲的。
R.C.:但是伯格曼89岁,安东尼奥尼94岁了。他们的一生都是伟大的,你得想他们已经说完了他们必须要说的。
W.A.:对,他们没有过早地离开我们,可对我来说,这样的事实终究是可悲的,可怕的。
R.C.: 你与伯格曼的交往众所周知,但你对安东尼奥尼了解的多吗?
W.A.:我对他有些了解,也与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他瘦得跟面条一样,精力充沛并且头脑警觉。他还是一个很棒的乒乓球手。我和他打过几局,他总能赢我,因为他擅长这个。
R.C.:但你还是迷伯格曼多一点,差不多有50年了吧。有许多年轻人在50年代看了伯格曼的电影,尤其是《第七封印》,都被征服了,然后改变了自己的信仰。电影是门艺术,这就是宗教。
W.A.:我同意。我喜欢的是《野草莓》。然后是《第七封印》和《面孔》。然后所有的电影人都跑过来告诉我伯格曼是位不可思议的电影人。这种艺术与电影技术的结合之前从未有过,他在技术方面做的非常好。
R.C.:在对伯格曼长时间的敬仰之后,你最终通过Liv Ullmann(丽芙·乌曼)见到了他,她担任了伯格曼几部电影的主角,并且和他在一起住了一段时间。
W.A.:我们在他所在的纽约一家酒店吃晚饭,他对我很客气。我当时很紧张,真的都不想去了。但是他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我原以为他盛气凌人、冷酷、是个天才的沉思者。他是个很规矩的人,他对我电影票房成绩不佳、和女人之间的关系,还有对制片商忍气吞声表示很同情。
后来,他从法罗岛给我打过电话,诉说了一系列奇怪的梦,例如他来到片场,却不知道摄影机该怎么放,于是他变得惊慌失措。他就不得不突然间起床,告诉自己是一位经验丰富、受人尊敬的导演,自己当然知道摄影机该怎么摆,但这种焦虑一直伴随着他。
R.C.:你知道他是伯格曼,但也许他并不知道。他不能站在外界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的名声。
W.A.:你说的很准确。整个世界把他看成是个天才,但他也为周末票房而烦恼。他讲话语言平实、通俗易懂,没有任何关于生命的夸夸其谈。尼科维斯特告诉我,当他们一起拍摄死亡的镜头时,却不停地开着玩笑,谈论演员的性生活。
伯格曼(左)拍摄《萨拉邦德》是的工作照
R.C.:你和尼科维斯特合作了四部电影。也学到了伯格曼工作的一些技巧吧。
W.A.:我从他那照搬了一些东西。我喜欢他的态度,那就是电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觉得电影就是一群在人在干活。有时他一年拍摄两到三部电影。他工作很快,每次都一口气拍七、八页剧本。他们没钱去干别的事。
R.C.:处在一个特殊年龄段的男孩们都曾被伯格曼的电影所吸引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在他的电影仓库里有世界上最魅力和最有权势的女演员Eva Dahlbeck(伊娃·达尔贝克)、Harriet (哈里特·安德森)and Bibi Andersson(毕比·安德森)、Ingrid Thulin(英格里德·图林)、Gunnel Lindblom(冈内尔·林德布洛姆)、Liv Ullmann、Lena Olin(莉娜·奥琳),他们都与伯格曼合作过。
W.A.:他很迷恋于美貌,并且对女人很有一手。他就像田纳西·威廉斯那样与女人保持亲密的关系。他感到某种封闭,她们的问题迷惑住了他。
R.C.:有一点不同,田纳西·威廉斯不和他的女主角上床。伯格曼却像帝王一样充满魅力,和她发生关系的Harriet Andersson,后来就是Bibi Andersson,然后就是Liv Ullmann。有个传言说《这些女人》全部的七个女演员都曾和伯格曼发生过关系。
W.A.:这对我来说并不稀奇,我从尼科维斯特那边听说过,比你想像的可能要更夸张。这是出乎想象的越轨行为。你在银幕上看到的会让你感觉到他的生活也是很严谨的。不过他就是那么一个万人迷。他喜欢与女人保持关系。
《这些女人》剧照
R.C.:许多影评人都看低伯格曼,因为他们觉得他就是把戏剧用摄影机拍了下来。我不认为这是个局限,但是你同意他本质上是一个电影作家,只是同时把自己的作品导演了出来?
W.A.:我也是这么想的了。但是你看伯格曼的电影,比如《呼喊与细语》就几乎完全没有对话,这只能靠电影才能表现出来。他创造了一种适合于自己表达的电影词汇,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他把摄影机对准一个人的脸,然后就放在那,一直放在那。这是与你在电影学院里学到的完全相反的,却具有非常大的感染力。
R.C.:你觉得他是伟大的,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对大多数年轻人来说,尤其是那些聪明的电影知道分子来说,他们会问“谁是伯格曼”?他的电影在如今还有什么现实意义?
W.A.:我觉得他的电影是永恒的,因为他表现的是人类之间关系的困境以及沟通的困难,和宗教的命运与牺牲,这些主题已经流传了数千年。如今许多成功和流行的玩意都要归功于那些过时的古董,那些内容依旧伟大。
R.C.:现在并没多少艺术家关注于上帝的沉默。现在的论战主要在好战的信徒和虔诚的无神论者之间进行。对于不可知的探索所产生的折磨越来越少……
W.A.:对。这是他的困惑。他从小生活在宗教家庭,所以他不会简单的对无神论提出质疑,他渴望宗教奇迹的可能性。这种渴望折磨着他的一生。但他也是一个伟大的艺人,《第七封印》等等所有的这些电影紧紧地抓住了你。这可不像是做家庭作业那样。
伯格曼(左)拍摄《第七封印》时的工作照
R.C.:如果一个没看过伯格曼电影的人要你推荐五部,你会怎么选?
W.A.:《第七封印》《野草莓》《面孔》《呼喊和细语》《假面》。
R.C.:许多导演如果拍出过这样五部电影的话,估计都会很高兴的。
W.A.:哪怕只拍出过其中一部。
摘自《时代周刊》(2007/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