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 77 岁的威廉· 弗莱德金(William Friedkin)从影50多年,至今未淡出影坛。上世纪90年代晚期,在祖宾·梅塔的邀请下,从未现场看过歌剧的他开始涉足这门艺术,成为歌剧导演,未来几年还会继续与汉堡歌剧院合作。
威廉·弗莱德金从小在芝加哥贫民区长大,家人是来自乌克兰的犹太移民。他年少时受《公民凯恩》影响,决心投身电影业,但苦于家贫,没钱进大学接受科班教育。于是,他采取“曲线救国”策略,先进当地电视台收发室打杂,一步一个脚印,花了几年时间爬到导播的位置,之后凭借电视纪录片《The People vs. Paul Crump》获得业界认可。又过了几年,终于获得机会进军好莱坞。他的《法国贩毒网》带有纪录片的逼真写实感,一举摘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等5项大奖。随后再接再厉,1973年的《大法师》(The Exorcist)堪称影史最经典恐怖片之一。可是,之后弗莱德金便遭遇了滑铁卢,《巫师》(Sorcerer)与《星球大战》同周上映,一败涂地。这次失利导致他彻底陷入低潮,直到1985年才凭《生死洛城》回归影坛。
威廉·弗莱德金荣获第70届威尼斯电影节终身成就奖
今年堪称影坛的“威廉·弗莱德金年”。他的回忆录《弗莱德金关系网》(The Friedkin Connection)近期已由Harper出版社发行,书名取自代表作《法国贩毒网》;9月举行的威尼斯电影节将授予他终身成就奖;下半年华纳将推出《大法师40周年纪念版》蓝光DVD。日前,他接受了《洛杉矶时报》的访问,坦率点评自己的作品与人生的得失。
Q :书里提到,麦奎恩(Steve McQueen)当时很欣赏《巫师》的剧本,如果你能在靠近洛杉矶的地方拍摄,或者如果你肯给他的妻子Ali MacGraw一个制片人的工作,让他们夫妇能在现场出双入对,他就答应参演。但你拒绝了,回头再看,你是否后悔?
威廉·弗莱德金
A :绝对肠子都悔青了,这是我电影生涯中犯过的最大错误。那时的我傲慢又愚蠢,换作今日我肯定接受。
Q :你同时代的那批导演,要么已过世,要么早已淡出影坛,但你却仍在坚持拍摄有质量的新片,有何秘方?
A :只有一个原因,也是个绝对的真理,那就是我这辈子从没接触过任何毒品,甚至连大麻都没沾过。我同时代那些人里,很多都毁在了毒品上。当导演最重要的一项素质就是要有足够的精力,脑子不能乱。如今好多电影,一看就是拍的人脑子有问题。
Q :你与Sherry Lansing的幸福婚姻已持续了22年,但书中并未提到你之前有过三段失败的婚姻,还有其他那些绯闻,为什么?
A :没人对那个感兴趣。我又不是性感偶像。事实上那些我都写了,但审稿的时候我意识到,这样会给别人惹麻烦。那些关系都无善终,我不愿去指责别人或是被人指责。还有一些都是很随性的一夜情,但对方是名人,我不想让她们回忆起这些不堪的往事,所以也都删了。
Q :《法国贩毒网》得了奥斯卡,《大法师》没得,但后者却成为美国流行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为什么?
A :它能让观众在一个更深的层面上产生共鸣,因为它关乎信仰的神秘。《法国贩毒网》是部不错的惊悚片,故事棒,人物也有意思,但《大法师》关乎生命与信仰的神秘,即便无神论者也会被它吸引。
威廉·弗莱德金的经典作品《驱魔人》(大法师)海报
Q :你在书里说,拍《虎口巡航》(Cruising)的时候,帕西诺(Al Pacino)老是迟到,台词也不好好准备。对于他的影迷来说,这可是个重磅炸弹,因为大家可一直都觉得他是位敬业的好演员。
A :关我屁事,我只说实话。我这本回忆录尽可能做到有一说一,当初同意写,我就决定不论对谁都绝不文过饰非。我只写我的真实记忆和真实感受。
Q :外界都说你拍戏时脾气不好,回忆录里也提到,《大法师》里的本色演员Walter O’Malley神父就曾被你掌掴,因为那场戏他哭不出来。
A :我记得一共也只有过4次,但那是为了帮助演员做出正确的反应。很多导演都那么做过,你可以去看看西德尼·吕美特(Sidney Lumet)的自传,他就做过这事。我知道希区柯克和约翰·福特也都做过。但这并非出于恶意。
Q :在彼得·比斯金那本有名的《逍遥骑士、愤怒公牛》里,你被描写成情场浪子,在片场又成了暴君,爱欺负人,稍有不乐意就开除剧组成员。那是实情吗?
A :那书我一直没看,但我和书里提到的另一些人聊过,大家都同意,里面写的部分是事实,部分是传说,还有部分完全是扯淡,基本都是些被甩的女友或妻子编造出来的。
《大法师》诞生记
那是1971年,我为《法国贩毒网》宣传活动来到旧金山,那是整个巡回宣传的最后一天。完成访谈任务后,我收到一个快递,寄件人是William Peter Blatty,里头装着《大法师》的手稿。我打开包裹,开始读这本小说。看完头20页,我让人取消了原定的晚宴计划。那天晚上,我一口气把整本书都读完了。
《驱魔人》(大法师)经典剧照
几年前,有一天我去Blake Edwards的办公室,他正准备把自己一手开创的热销电视剧《Peter Gunn》搬上大银幕,想找我当导演。可我对那剧本并无好感,所以拒绝了这工作,而且言辞颇为直接。离开他办公室,去派拉蒙停车场取车时,走过来个家伙,自我介绍说是Bill Blatty。原本我并不知道他就是那剧本的作者,倒是他自己先开了口:“很感谢你那么做。其实我们也觉得那剧本还不成熟,这话我和Blake说过。我很感谢你能实话实说,并且甘愿为此失去一份工作。”之后的几年里,我们没什么联络。
我给Bill打了电话,谈了些小说的背景,此时他已与华纳谈妥了,剧本将由他亲自改编,还兼任制片。他问我是否有兴趣来当导演。按照他的说法,我之前拍过的作品,他一部都没看过,但关键在于“你是我遇到过的那么多导演里,唯一不曾忽悠过我的,这点我真的十分看重,因为倘若想把这故事拍成我理想的样子,我必须要找到这么一位导演来合作才行”。
但华纳当时并不想找我来导演,于是Blatty为我据理力争,花了不少功夫。之前,华纳已将剧本寄给三位大牌导演: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阿瑟·佩恩(Arthur Penn)和麦克·尼科尔斯(Mike Nichols)。不过三人都拒绝了邀约,理由各不相同。库布里克表示:“我只拍我自己经手的题材。”阿瑟·潘恩刚拍完《雌雄大盗》(Bonnie and Clyde),他说自己不想再接触暴力的东西了,尤其是被施暴的对象还只是个孩子。尼科尔斯则认为,这片子成功与否,全仗一个12岁的小姑娘演得如何,那样实在太过冒险。但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因为我已完全被这故事本身的力量所征服,坦率地说,当时根本就没考虑别的什么因素。
在剧中,冯·叙多扮演的驱魔人为女孩驱魔
当时的Blatty在广播界极有人气,小说《大法师》的成功令他成为各类电台节目竞相邀请的嘉宾。他威胁华纳公司,再不请我的话,就要在广播节目中爆料,抗议华纳不尊重原著作者意愿。就在这时,《法国贩毒网》终于火了起来。Blatty被华纳高层Ted Ashley等人邀去开会。他们问他:“你闹那么大,就是为了要请弗莱德金来对不对?”Blatty回答说是。Ted说:“Bill,我们已经看了《法国贩毒网》,我们想要请他来执导的意愿现在比你更强烈。”情况就是这样。
坦率地说,他们当初一定觉得我和Blatty都很疯狂,项目启动后,华纳也考虑过要换导演,但如果那样的话,整个项目都会受影响。因为演员都是我的人马。扮演Damien Karras神父的Jason Miller之前从没演过电影。他是位剧作家。我还请了不少真正的神父、医生来扮演小角色。为了影片的开场戏,我去伊拉克实地拍摄了三个月,美国国务院没给我们任何帮助。我记得Ted Ashley对我说过:“如果你死在那里,也是你自己的错。”
华纳想要让奥黛丽·赫本或简·方达来演母亲那个角色。她俩都是很好的演员,我十分乐于与她们中任何一位合作。问题是奥黛丽希望我们能去意大利拍摄,当时她和丈夫都生活在那边。我很敬佩意大利电影工业,但并不觉得去那里拍《大法师》是个好主意。至于简·方达,她让人送来一个纸条,上头写着:为什么我要答应参演一部充满资本主义铜臭味的垃圾电影?前不久我与她共进午餐时,我旧事重提,她早已忘了这回事。“是吗?那话听着像是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啊。”
《驱魔人》(大法师)剧照
这时候,艾伦·伯斯汀(Ellen Burstyn)给我打来电话。她已经演过不少电影,但还没当过主角;我感兴趣的是她的嗓音,于是答应和她见面。“你是否相信命运?”她问我。“我想是的。”“那就好,命中注定我要演这角色。”于是她开始和我谈她的天主教家庭,她对于教堂的感觉。在她身上我找到某种于演员来说最为宝贵的东西:智慧。虽说Ted Ashley说过“除非我死了,否则不可能让艾伦·伯斯汀来演这角色”,但在我全力游说下,最终还是让她拿到了这个机会。
Merrin神父这角色参考了很多人物原型,其中之一是法国哲学家德日进(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教士。如果你看过菲利普·哈尔斯曼(Philippe Halsman)为德日进拍的那张著名肖像,你一定会看到马克斯·冯叙多(Max von Sydow)的面孔,至少我想到了他。当时Blatty提议让保罗·斯科菲尔德(Paul Scofield)来演这角色,我回答他:“不错,但我想试试找冯叙多,他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员之一。”我们给他寄了剧本,他很快便答应了。
小女孩的角色我们光试镜就试了上千人,没有合适的。我开始气馁,心想还是迈克·尼科尔斯说得对——你不能把一部电影的成功建立在一个12岁的小女孩身上。于是我们把年龄放宽,16或17岁的也能来试镜,只要长相嫩点就行。有天下午我在纽约的办公室,助手告诉我:“外头有个叫Elinore Blair的女人找你,她还带着12岁的女儿。事先没约过,但她希望你能见她们。”照理说我不会见没预约的客人,但那天还是答应了;这有点像是命中注定。看见她走进来的一刹那,我就知道事情成了。她聪明、活泼,之前从没演过戏,但却毫无拘束。
《驱魔人》(大法师)剧照
我问她:“琳达,你了解这故事吗?”“我读了小说。”“故事讲的是什么?”“讲的是个小姑娘被魔鬼附身,继而做了很多坏事。”“哪种坏事?”“她打了自己母亲,还把人从窗口推落,还用十字架自渎。”我看了看她母亲,她冲我微笑。“你知道什么是自渎?”“当然,就是手淫,不是吗?”我问她“: 你那么做过吗?”“当然,难道你没有?”我放心了,我知道,她肯定能应付得来。我带她回洛杉矶,和艾伦·伯斯汀一起试对手戏,效果很好。
我尽量让她有种在做游戏的感觉。我会给她几页纸——通常都是Blatty前一晚才写出来的——被魔鬼附身的她要说出类似这样的台词:“你母亲在地狱里为人口交。”她会拒绝:“噢不行,我不能说这个。”我只能和她讨价还价,表现得像是在做游戏一样。
我和比尔有个共识,不要把《大法师》拍成恐怖片,它说的应该是信仰的神秘、凡人身上存在着的善与恶。我们从没考虑什么恐怖效果,我阅读了大量关于驱魔事件的资料,决定按照更接近纪录片的形式来拍,而非恐怖片。这么多年了,我明白大家都拿它当恐怖片看待,这已经成了某种共识,但对Blatty和我来说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