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法国电影新浪潮正在蓬勃酝酿当中,乌利希·格雷戈尔带着对电影的一腔热忱,从德国汉堡赶赴巴黎的法国电影资料馆。当时的法国电影资料馆是世界上最大的电影库,对这些电影青年来说,这里无疑就是"阿里巴巴的宝藏",阿伦·雷乃、雅克·里维特、弗朗索瓦·特吕弗、让-吕克·戈达尔都曾从这里汲取过电影艺术的养分。对于年轻时并不擅长法语的乌利希来说,一下子看那么多没有字幕的法语电影,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回到德国之后,乌利希和夫人艾丽卡在资金匮乏的情况下,创立了"德国电影资料馆之友"协会,一个地点,一块银幕,一架放映机,乌利希他们凭借对电影事业的执著,开始策划个性化的放映活动,开创了上世纪60年代德国艺术电影院的先河。在此基础上应运而生的"兵工厂电影院",经历了各种社会动荡,发展至今已经成为德国文化的骄傲。"一个'兵工厂'胜似十个电影高校", 德国媒体甚至将"兵工厂电影院"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影院、巴黎电影资料馆并称为全球最杰出的三大艺术影院。而乌利希他们所创办的柏林电影节青年论坛,保持与电影节相对独立的工作方式,为世界影坛发掘出昆汀·塔伦蒂诺、李安、侯孝贤、杨德昌、王家卫、陈果、杜琪峰、陈凯歌、贾樟柯等一大批耳熟能详的电影导演。
格雷戈尔创办的“兵工厂”艺术影院
此次,作为2008年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评委会主席,乌利希·格雷戈尔偕夫人艾丽卡·格雷戈尔一起来到上海,并在百忙之中,接受了《第一财经日报》的专访,畅谈他的电影生活。
Q:当您听到有人跟您说,他把您的著作,比如《世界电影史》、《神奇电影之旅--365部电影中的电影史》,作为他研究电影的重要参考资料时,您是怎么想的?
乌利希·格雷戈尔:自己的研究成果得到了别人的承认,我感到很荣幸,也很自豪。我没有想到自己的书也能够被翻译成中文,在中国获得读者,对我来说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乌利希·格雷戈尔
Q:您担任过多个国际电影节的评委,写过那么多关于电影历史的书籍,您到现在一共看过多少影片,您一般是如何看片的? 如果特别喜欢一部电影,您会看多少遍?
乌利希·格雷戈尔:成千上万部,我们会尽自己所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多看几部电影,去了解不同地区目前的电影发展状况。这样来算吧,我在正式研究电影之初,已经看过500部电影,这是我研究电影的基础。以后,每年我都会自己花时间看上40到50部电影,当然还有参加各种电影节和电影论坛活动时所看的电影。具体数字我没算过,但是50多年来,应该有上万部。看电影,我采取的方式,对一部电影从头看到尾,不放过其中的任何细节,就算是普通的电影,在某些片断和某些细节上也会有不同寻常的闪光点。对绝大部分电影,我只看一遍。如果特别喜欢哪一部片子,我会看上两遍,但这种情况很少。很多人跟我说,卓别林的默片值得看很多遍,他们会看上数十遍,这也很正常。
Q:您又是依据什么标准去评判一部电影?
乌利希·格雷戈尔:主要是根据影片对于电影语言的应用。当然,每个人对电影艺术的评判标准并不一样。我去评判一部电影时,会看电影的叙事结构、画面的构成、声音效果的运用、灯光等一些细节,对于电影本身也有很重要的意义。另一方面,导演力图要表达的内容和思想,以及为之付出的努力,也是我们去评判影片的重要标准。就我个人而言,我比较喜欢纪录片这一类型,虽然一些导演因为经费的问题,在制作手法上比较粗糙,但是影片所表现出的倾诉欲望和思想内涵,以及对生活中细节的敏锐,让这些电影成为值得尊敬的艺术作品。
Q:您在法国新浪潮即将开始的前几年去巴黎研究电影,您在学术上和对电影的判断上,是否受到法国电影以及新浪潮的很大影响?您把法国电影放在了《世界电影史》的开头。
乌利希·格雷戈尔:我之所以去巴黎研究电影,是因为当时的德国没有像样的电影资料馆。法国电影新浪潮,至今对世界电影还是有很大的影响。因为,它从根本上发掘了电影的本质,比如说长镜头、景深镜头、移动摄影的大量应用,开创了全新的电影语言风格,让电影艺术的形式和判断标准更加多元化。我把法国电影放在写作的第一章,因为研究总要有一个开始,法国也是世界电影的发源地,在世界电影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Q:法国电影资料馆培养了很多导演,他们直接参加到电影创作当中。而您为什么却选择成为学者、电影评论家?
《小武》香港版海报
乌利希·格雷戈尔:我的确在研究电影上花费了很多时间,你可以把我称为学者或者影评家,但是同时,我还是一个电影协会和论坛的组织者,策划具有个性的电影放映活动,对我来说同样也是一种让人充满热情和无限创意的活动,这些工作也要求参与者对电影有着深刻的了解和艺术创造力。和电影需要导演一样,向人们介绍影片、让更多人了解电影艺术和电影文化的电影批评家和电影工作的组织者,也是不可或缺的角色。
Q:贾樟柯的电影在国外频频获奖,但是在中国影院票房惨淡。您对中国导演所面对的这种问题,是如何看待的?您在中国还发现了什么有潜质的新人导演?
乌利希·格雷戈尔:电影《小武》让我们发现了贾樟柯,我们觉得那是一部非常有趣的电影,非常写实。但是,很多人可能无法接受这种电影的表达形式,这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一些出色的小众电影,在电影史上也占有重要地位,并对后来的艺术创作者产生重大影响。比如,意大利的导演维斯康蒂,他在拍摄电影时,经常使用西西里方言,这种方言只有西西里人才能听懂,很多意大利人也不一定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这并不影响维斯康蒂在电影史上的地位。导演也不必为他拍摄的电影少人问津而感到有什么负罪感或者感到失败,电影可以是大众艺术,但也完全可以为少数人拍电影。我看到了中国一些新锐导演的纪录片,这些拍摄纪录片的年轻人,在拍摄上表现出的执著,以及在电影语言表达上创造性的运用,让我觉得他们有潜质。
Q:除了看电影、研究电影以外,你平时如何度过休闲时光?
乌利希·格雷戈尔:电影占据了我和太太日常生活的大部分时间,可以这么说,关于电影的事情充满了我们的整个生活。去世界各地的电影节,对我和艾丽卡来说就等同于人们所说的假期。当然,这个过程中,我们也会享受旅行的乐趣。在上海,我们甚至会去一些偏僻的弄堂仔细看看,了解这里普通人最真实的生活。不过,这一切还是会让我想到电影,那些纪录片或者现实主义的电影中反映的生活状态,那些电影中所展现的,是比生活还要真实的一面。
本文原载于《第一财经日报》,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