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时期,京剧创作演出样板戏是最伟大的革命成果。不过一场全面的文艺革命,在其他领域也要有所表现。由此而来,电影故事片的创作问世就逐渐提上议事日程。1973年以后一批新制造的故事片陆续问世,第一批有《火红的年代》、《青松岭》、《战洪图》,嗣后,《春苗》、《红雨》,根据长篇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艳阳天》、《金光大道》,重拍《渡江侦察记》等老故事片,一直到1975年的《创业》,“文革”临近结束的《反击》、《决裂》,大约共有10多部故事片批准上映,作为“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展示给国人。
《青松岭》小人书 “文革”时期的创作,首先确保政治正确。作品都是对于中国革命的极左诠释。民主革命时期绝对突出毛泽东的大救星历史地位,新中国成立以后歌颂一系列极左运动的正确必要。艺术塑造方面,照搬样板戏的“三突出经验”,英雄人物贴上观念化的政治符号,所谓艺术典型,其实没有什么艺术生命力。由于笼罩在样板戏的强烈光影里,这一批故事片的宣传大多低调处理,和样板戏的横空出世高调宣传难以比肩。“文革”结束以后,这一批电影又由于时代的印记,艺术上先天不足,清算“文革”极左思潮时,它们也随着受到了有区别的批判,随后就销声匿迹。几十年以后的今天,几乎没有人记得这些曾经的制作了。
但有一部故事片,却是在“文革”时期就占尽风光,俨然位列各部故事片之首,“文革”以后,也没有受到什么批判伤害,依然时时被官方民间提起。影片里的插曲更是跨过了历史时代,至今重大活动时时响起它的旋律。红歌风起,它们是骄傲的热门。历经路线斗争曲折九曲回环,光耀无比走到当下。它就是故事片《闪闪的红星》。
《闪闪的红星》根据同名小说改编,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制,1974年10月上映。故事讲述的是国共内战时期,一个红区的孩子投身血光拼杀的故事。红军撤退以后,在血腥的报复中,小小少年配合大人打游击,最后火烧炮楼,刀劈白军头子胡汉三,迎来胜利,参军成为红军小战士。
《闪闪的红星》上映时宣传规模就不一般,《红旗》杂志,《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光明日报》都发表过大块赞颂评论文章。《在银幕上为无产阶级争光》、《一个可爱的小英雄》,方锷、小峦,都是当时的文化部写作班子的化名。以创作组摄制组名义谈创作体会,也只有样板团才有此等殊荣。这种声势,远非其他的故事片一般的肯定一下可比。“文革”时期的文艺评论,要么是“赞”,比如“赞革命样板戏”,要么是大批判。没有那种“好处说好,坏处说坏”的评论。如此评论,说明文化部门把这部作品是作为故事片的样板推出的。我曾听过编剧王愿坚的创作报告,对于“塑造小英雄”,他编过几句话:不要写平了,不要写歪了,不要写油了,等等。较之生硬死板的样板教条,他讲得很生活化。不过说到底,还是三突出蓝本的活学活用。
《闪闪的红星》上映时就有非议,一个不满十岁的娃娃,白军要烧死他的亲娘,群众救应,他挡住了说“妈妈是党的人,不能叫群众吃亏”,这样显然属于成人决断成人思维成人逻辑的大话,不晓事的少年怎么能说得出。一个小孩子火烧炮楼,刀砍一身横肉的胡汉三,也大概属于童话故事。讴歌未成年人走上战场玩命,这是人性的缺陷。那为什么这部影片能搏出上位,成为那个特殊时期的样板剧?
军事题材是《闪闪的红星》凌驾于其他故事片之上的特殊优势。八个样板戏里,突出的就是军事题材。这一批故事片,《闪闪的红星》是唯一的一部军事题材,由这个题材的制作重镇八一厂推出,《闪闪的红星》先就占领了题材制高点。当时生产活动中的大兵团作战,工厂农村到处都是班排连式的仿军事建制。女民兵不爱红装爱武装。青年人戴军帽穿军装扎武装带,群众组织头头叫司令,闹得全国就像一座大兵营。最高领袖号召全国学解放军,在这个大环境里,重视军事题材,一般民众出于崇拜将军事题材置于上首,也是可以理解的大众心理。
“文革”结束几十年了,和平建设也已有几十年,但对于青少年,我们习惯沿袭斯巴达式的军事教育。一项工程,经常比作战役。一上工,战斗打响了。开拓,叫攻坚战;巩固成果,叫保卫战。插起红旗,唱起战歌。这种思维渗透各部门,文学创作队伍也喜欢叫“晋军”、“湘军”。陈忠实、贾平凹走出关中,叫“陕军东征”,广东起色了,称“粤军北上”。至于把商场比作战场,外贸视为和资本主义决一死战,更是常见的表决心发誓言。在社会管理中,偏向严格秩序,喜好命令统一,忽视个人空间个性化需求,这些都是这种思维的遗韵流风。
这种思维有利于统一管理,往往为领导层所偏爱。但是,我们毕竟走进了一个自由民主张扬个性的时代,继续沿袭要不得。给社会松绑,给每个人自由发展的机会,应该是社会管理的要旨。
本文原载于南都网
作者:毕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