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专门的喜剧演员
人物周刊:拍电影和演话剧哪个更过瘾?
葛优:好多人说演话剧过瘾,我倒怎么没觉得。电影演完接起来看的时候也过瘾。但电影放出来时你不知道观众的反应,因为你不在场,话剧演得好坏当场就知道,这让我挺想试试的。
演员 葛优人物周刊:你喜欢挑战自己?
葛优:还真不是,我不那么愿意接受挑战,只是想换个方式。
人物周刊 :从《围城》,到《活着》、《霸王别姬》,再到贺岁片,角色之间的跨越很大。这不是在挑战自己吗?
葛优:演员喜欢尝试。比方说作为记者,你也愿意采访各种人。演员都愿意试试他没演过的角色,但是试过以后,可能会知道不是什么都能演。
人物周刊:尝试的结果有可能是失败。
葛优:事实上我是尝试过几回的,有失败的。比如说《窒息》,因为它是恐怖片,我没演过。后来我听人说,脸熟的人不该演恐怖片。我说早说呀。但就是想尝试,也想到了有可能失败,那就认了。
人物周刊:有些演员成名后很怕失手。
葛优:其实经过那几次之后,我也是怕了这东西。第二年如果演一部好片子的话,起来了,可能就把前面的经历挡过去了。
人物周刊:有接连失败几次的情况吗?
葛优:那没有。失败的影片都是中间穿插着演的,也没怎么宣传,大家没怎么看,印象不深。像《桃花运》这片子,大肆宣传说我在里面怎么怎么,观众去了一看我只有五分之一的戏,作为投资人、发行人来说都不负责任。这种事多了不好,观众奔我去的,一看不是那么回事。谁也不知道我当时接的剧本根本不是这样的。
人物周刊:你怎么尽量减少这种误会?
葛优:其实这个我也做不了主,当时合同上写的影像权是归人家的。以后要当心,尽量避免发生这种事,没把握的片子就算了,别去了。
人物周刊:听你这意思,如果太艰苦就不接了吗?
葛优:太艰苦是不接了。
我确实是过了拍戏玩儿命拼的那个阶段了,我已经不拼了,就保持了,保持我现在这个位置。人物周刊:以前也这样?
葛优:以前没有。现在我有点怕累,怕太艰苦的戏。《白鹿原》找过我,要接,后来听说要到一个地方呆5个月,我一想,算了。再一个原因,演那个人物难度太大,很难演出味道来,因为台词要说方言,方言就不行。
我确实是过了拍戏玩儿命拼的那个阶段了,我已经不拼了,就保持了,保持我现在这个位置。
人物周刊:怎么保持?
葛优:有时候不演都是保持。但是不能长了,3年了你都没演戏,又接了个没人看的、不好的戏,那彻底完蛋,歇了该。
人物周刊:你敢3年不演戏吗?
葛优:以前想过,说我停3年吧。但是你再接一个片子的时候,一定得是好的。我每年接的剧本得有30个左右,我都没上。一个是你也演不了那么多,再一个,有的剧本也不好啊。不好就不演了呗。
人物周刊:就你自己来说,更喜欢悲剧还是喜剧?
葛优:我喜欢悲剧,拨动心弦的。但前些日子一导演来找我,有个剧本是悲剧,看得我直哭,一边哭一边看,可我没接这戏。
《卡拉是条狗》电影海报人物周刊:为什么?
葛优:这悲剧谁看啊?就现在这市场啊,你一悲剧,1000万、2000万票房完了。这角色是个软弱的人,《卡拉是条狗》里那造型就那样,我觉得重复。
人物周刊:你觉得什么样的角色不重复?现在想演什么?
葛优:比如黑帮老大,演一个真正的坏人,这我有兴趣。
人物周刊:最近几年大家对你的印象停留在了喜剧形象上,你不怕被类型化吗?
葛优:怕。我觉得我不是专门的喜剧演员,演喜剧之前我有好多片子啊。本来说我以前演过《活着》就完了,但《活着》没公映,好多人没看见。
谁敢回到没有名气的时候?
(正说着,一伙人走过,葛优忙拉下帽子,低下头,不说了。当时是凌晨1点,后来他说,喝了酒的人搂不住自己,认出来就拉住不松手了。)
电影《活着》中葛优的造型人物周刊:你觉得还是不自由是吗?
葛优:不自由,有时候特不自在。但这事儿我觉得就是代价。谁让你有名了?
人物周刊:有得必有失,你觉得失去多少?
葛优:有得就有失,有失就有得。现在让你回到原来没名的时候,你干吗?不干!我觉得谁都不干。有人说我宁可回到没名的时候,我自由。什么呀?太不可信了。
人物周刊:跟人急过吗?
葛优:比如说我要去看一个展览,赶上第一天,我就没机会从头到尾看这一幅字、一幅画。无数人找你签字,签首日封。我心里跟堵着东西似的,我不是在大街上走着没事,我这是在看展览呢。急了,跟人嚷,走了我,不看了。给人也吓够呛,就躲开了,有过这事。
但回头一想,你现在是个腕儿,人家喜欢你,拿你当回事。有的人,鼓足勇气,照相时手哆嗦着。我一看,这鼓着劲来了,我是第一万次,人家第一次。所以我干过这事:碰见影迷,想请你照个相,手边没相机。我说你回屋去取吧,我等着。除非我要赶时间,对不起,对不起,不行了,我得走了。但凡能,都答应人家。
人物周刊:也不是谁都享受这“待遇”。
葛优:我以前听一个评论家说:演员啊,有10%是拔尖的,10%是非常不好的,剩下80%都是中庸的。不能觉得中庸的不好,因为两头儿就是少。整个社会我觉得都是中庸的。如果长相一般,还不想中庸,那就看你的机会了。
人物周刊: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属于拔尖那10%的?
葛优:应该是从《编辑部的故事》开始,有点名声了。
人物周刊:你那会儿是偶像?
葛优:啊,不不不。偶像不敢,咱长成这样。大家喜欢的是那人物,还有那个戏、台词。
人物周刊:演李冬宝尝到红的滋味了?
葛优:对。狂喜。哎哟,这下成了著名演员了。我查过字典,说什么叫著名演员?被很多人知道就叫著名演员。李冬宝之后,我说,噢,我著名了,我就可以算著名演员葛优了。
人物周刊:得意忘形吗?
葛优:我得意,还是不忘形。
人物周刊:不会在人前显摆?
葛优: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毛主席说的,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我妈问我,你做演员行吗?
人物周刊:你喜欢文艺跟你父亲、你家庭环境有关吧?(父亲葛存壮是著名演员,母亲施文心是北影厂文学部编辑)小时候耳濡目染的都是这些东西。
葛优:没错。“哟,那阿姨在电影银幕上那样,那叔叔他怎么那样了?”
插队时期的葛优人物周刊:那时候就想当演员吗?
葛优:在昌平插队的时候想过。我插队两年九个月,喂了两年半猪。考上文工团,表演的小品就是喂猪。没有实物,假装拌好猪食,拎着猪食过来,倒进槽子里,又去猪圈那儿开门,猪在那儿吃呢,拿脚踢它一下,还给猪打针。这小品把考官打动了。最后考了全总文工团。之前考过电影学院、中央戏曲学院、实验话剧院、青艺、各个文工团,都没考上。
人物周刊:喂猪那会儿,也没丢下对文艺的爱好?
葛优:就因为喜欢才去考啊。我记得插队的时候,带一个照相机,我们几个人在那儿拍照。还要学电影海报上一个动作,戴一围脖,好像是大律师,但照得不像。
我爸爸是个专业演员,我周围的一些人,哪怕是跑龙套的,在电影里看到了,哟,羡慕。我们家在北影大院里,一拍电影,特别是晚上,全是灯光。在家呆着,说这是什么呀,去现场看,其实就是那种特技。哎哟,这事儿太神了!
人物周刊:哪年考进全总文工团的?
葛优:78年艺术院校第一次开始招生嘛。
《顽主》电影DVD封面人物周刊:1988年演的《顽主》,78年到88年,近10年时间你一直在跑龙套?
葛优:88年演《顽主》之前还演过几个电影,还不是特别跑龙套的,但电影没名气。比如说《山的女儿》,河南电影制片厂拍的,演一个残疾人,是挺重要的一个配角。但是呢,你就非赶上《顽主》才行。
人物周刊:对自己的表演天分怀疑过吗?
葛优:有啊。就是刚做演员那3年吧,在文工团演话剧,几个人住一屋,那会儿属于跑龙套,也演过配角。那几年过去后,我妈就说我,你没什么动静,做演员行吗?以后有没有出息?改摄影得了。她说你适合做具体点的工作,不需要别人看着、不需要当时完成的工作。所以怀疑过。可是干摄影什么时候才能掌机呀?什么时候才能混到那摊呀?
人物周刊:演戏说不定从龙套变成主角。
葛优:这种事有一点像暴利,很突然。
人物周刊:所以你对自己还抱有希望?
葛优:有希望。
人物周刊:那10年郁闷吗?是不是有不得志的感觉?88年那会儿有31岁了吧。
葛优:可不31了,有不得志的感觉,还比较强烈。比如看团里的人、身边的人出去演戏时——不是郁闷,说郁闷就严重了,我觉得还是有希望——在想,哎哟他有这机会,我没准也有,就这感觉。
人物周刊:那心态挺好的嘛?
葛优:还行,就这么过来了。而且那会儿主动找的事都不成,所有机会全是别人来找我的。都不是我主动要去,说我想演个戏。在那等着,呆着,来了。
人物周刊:现在回过头来看,你的代表作是哪几个?
葛优:分几个阶段。《围城》里的李梅亭,那个没怎么宣传,要说出名就是《编辑部的故事》,然后《活着》,然后贺岁片。
人物周刊:《活着》是绕不过去的片子?
葛优:绕不过去。
人物周刊:是否激发了你身体里或内心的某种东西,你身上有和福贵相似的东西?
葛优:有。张艺谋选的时候呀,他就觉得我这性格很接近这个人物。那时候懦弱,现在也是。比如做演员,什么事都躲。进一个场子,本能地是奔着这儿坐(指着最靠边的座位),不会跑那儿去坐(指着屋子中心的位置),有的人绝对要到中间去坐的。这种性格可能是适合演福贵,就来找了,等于没怎么试戏就直接演了。之前《代号美洲豹》也不知怎么就定了。
《都赶上了》封面人物周刊:你信命?
葛优:咱不说命,就说这机会我都赶上了。我妈写了本书叫《都赶上了》,是我给起的名。当初演《顽主》的时候,米家山找的别的演员,拿过照片,看着演员后面的人问,“这是谁?”我在那个演员后边站着,找我试戏后就说行了。张艺谋的《代号美洲豹》,虽然没太多镜头,但对我来说,演一反派——劫机犯,对我是个尝试。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推荐我去的,张艺谋也没看过我的戏,见了一面就定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呀?
人物周刊:也许就是命。你也演过失败的电影,可很多人都没有印象,记住的都是你的好影片,你说这是不是命?
葛优:(笑)就是干了坏事有人不知道。其实也就是后来拍的这些个戏好。
我好多戏是躺着想出来的
人物周刊:很多人都会好奇你的性格到底是什么样的?贺岁片里那些角色让大家觉得葛优就应该是……
葛优:(接过话)贫了吧唧的。我有时候也像电影中那样说话,但那是跟电影里的人物学的,我本人不那么贫。
人物周刊:你是跟电影学的?
葛优:学话嘛,最开始贫是《顽主》。因为看了《顽主》,小刚才让我演《编辑部的故事》,他和王朔两个人来找我。
人物周刊:见过你的人都会觉得你和你演的人物之间差别太大了。
葛优:是大。我的性格其实是不适合做演员的。小时候有的小孩在大伙面前表演一点不怯。我在学校是宣传队的,但只是喜欢,单独干点什么还是怵。又放不下,这事挺他妈逗的。
人物周刊:想表演,又怕自己演不好。
葛优:可能是。对自己要求还比较高。
演员 葛优人物周刊:有一个词你听说过吗?叫闷骚。
葛优:听过呀,我就属于闷骚嘛。
人物周刊:你是A型血吗?
葛优:A型的。较劲,掉头发、神经衰弱全是跟自己较劲较的。其实好多戏是在床上想出来的。看着在床上睡觉呢,其实是躺那儿想呢。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写过,身体放松的时候,脑子最活跃。他做过一个试验,让几个人抬钢琴,抬着钢琴就问你,昨天去哪儿了?往往根本就答不上来,不是紧张,他脑子里没了。所以说,我好多戏是躺着想出来的。
人物周刊:想得过多了吧?
葛优:过多。睡觉经常要靠安眠药。我老问自己:这是干嘛呀?已经到这地步了,怎么弄成天天吃药睡觉。还出名啊?还挣钱啊?挣多少算完?身体变成这样了,老是习惯晚上精神。再一个,最近有几个剧本找,我选哪个呀?失眠就更严重了。
人物周刊:还是放不下。
葛优:确实是这事。人啊,得能放下。佛经里说的,放下这事真的特难。如果能做到,牛啊,那你就成了。
人物周刊:其实就是贪。
葛优:贪。太对了,全是贪闹的。你可能不想获得更多,但是你也不想失去什么。以前想过,我呀,得完戛纳的奖,就歇了,就退了。为什么还演呢?就是喜欢这行当,喜欢做演员,简单说就是你生活中过不了的生活。这演员真是牛,可以娶10个媳妇可以当英雄,一下把人拿住了,随便给人一大嘴巴。生活中哪能啊?这是乐趣。
喜欢你就得把它往好了做呀
人物周刊:越大的繁华背后是越大的虚空。你现在熬到这样一个分上,已经是特别大的一个繁华。
葛优:没错,其实人什么都带不走。比如说我有别墅——这事大家知道,都上网——其实别墅住着吧,不是太舒服。这不是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太大了,我还特怕挑空的那种。你说悟了的那人啊,没准明天从武汉回去,我就全卖了,就弄一小房子住,把车全卖了,打的。
好几年前我就已经想了,我说我呀,就买一个卧室,带厕所的,客厅我都不要。然后干嘛呢?把这酒店大堂当成我的,所有事都约这儿谈,多好啊。我干嘛家里弄那么大一个客厅,还得为了这客厅招朋友来。招朋友吧,还得给他们吃喝。哎?干嘛呢,我这是,知道,没做。买车干嘛呀?多累的事呀,还自己开,打一的,全北京车都是我的。可是呢,他不这么做,还是想有自己的车,这什么意识呀?小农意识。
人物周刊:这些事让你困扰?
葛优:绝对困扰我,而且最近几年特强烈。也不是全想怎么演戏了。(笑)这是实在话。比如人活着还要死,就想干嘛呢这是。而且这人平日越好,最后越惨,好多中庸的演员可以演一辈子。我跟人说过这事。我是配角出身,我有这准备。
人物周刊:周围有人劝你吗?
葛优:有啊,“你还拍呢?挣那么多干嘛呀?歇会儿。”
人物周刊:心里放不下什么?名和利?
葛优:利呀,说实在的,不是太什么,名对于我来说,现在也都不那么强烈了。我说的真是心里话,就是觉得,表演它是一事儿。你不是喜欢吗?喜欢你就得把它往好了做呀。
人物周刊:还是对自己有要求。
葛优:有要求。而且这事还是有意思。你比如说现在这话剧还演着,你知道哪里变动,要享受。在台上我很享受,我这个戏呀,享受特别多。
演员 葛优人物周刊:有没有不享受的时候,拍得挺痛苦的时候?
葛优:有啊,比如《窒息》那种,台词都不会念,怎么拍也不懂,又要给弄完。
人物周刊:你心里有没有使命感?比如说这电影和我有关系,这是我的事,或者我是其中的一分子?
葛优:多少有点,不强烈。你比如赶上一个外国电影节,我就想我能得奖,我说我替中国电影、演员牛B一把。
人物周刊:你还会期待拿奖?
葛优:期待。但从来没争过。也不是说我一看剧本,哟,哥们得靠这本子拿一奖。没有一个是这样的。全都是演完以后他们评,那些奖是惊喜。有一次一看百花奖的票数,哟,可能有戏,惦记过,有两次去了没得上。
人物周刊:哪部片子?
葛优:好像是《不见不散》,当时以为会得,我还有那勇气,没把握我也去那儿。他不是现场揭晓的吗?反正你在那儿坐着,没得奖那时候就不太舒服。
人物周刊:这时候心里得多难受啊?
葛优:那就难受呗。而且那次还跟周星驰给一个女演员颁奖。他上台后还逗我说,葛老师现在看着心情不好。我呀,还不愿意按他们给的纸上写好的词儿念。有的演员直接拿条儿念,我从来没那么念过。
人物周刊:很多记者说,采访你是非常难的一件事,为什么不愿意和媒体接触?
葛优:我挺随和的。不和媒体接触因为什么?比如说你,让我说好多以前的事,我有一阵不愿意说,说了太多遍了。很多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再说没意思了。要是电视采访,我马上就紧张,就不敢说。像你这种文字的,还可以慢慢聊点,没人拍我这表情。我呢,有时候想,你来问我这事,这杂志出去了吧,人家看了说哎哟,这些事我都知道呀。
导演 冯小刚冯小刚真能吃苦啊
人物周刊:大家把你和冯小刚放一起说。
葛优:贺岁片是应该放一块儿。我们俩合作,他写剧本的时候就已经有默契了,就已经知道我能演什么,演到什么程度。
从《甲方乙方》开始就是我主演,一直这么下来都不错。经常碰到观众问,什么时候还演?为什么老是没你们的片子?你就知道有人要看,所以就这么做下去。小刚做贺岁片的感觉好,他知道给观众什么,这个很重要。有的人也想拍贺岁片,拍的那个东西吧,它不是喜剧的。我还跟小刚探讨过,说贺岁片不是喜剧行吗?我坚定地认为贺岁片一定得是喜剧的、轻松的,不要沉重。
可是我们俩有一个差别。我年龄大了,演着演着有的角色不能演了。导演不存在年龄的事,他还拍他的那种贺岁片。可是会到这一天:我不合适了,上不了他的贺岁片了。
人物周刊:冯小刚的电影是成就了你还是毁了你?我说这话好像有点不厚道。
葛优:没事。小刚的电影跟有些喜剧还是不一样。他是有情怀的。我觉得,小刚的电影是人物为情节、为台词服务。有时候生活里的人不像电影里的人那么说话,可为了耍这个台词,他就得不考虑这个人当时能不能说这个话,就楞说。但这种时候不多,因为小刚的戏毕竟还是想打动人,每部戏都有情感的东西,他也不想就那么直接奔所谓的喜剧去。
人物周刊:但就拍这样的片子你甘心吗?
葛优:我现在不愿意拍什么电影呢?好电影但没人看。这个有没有劲,值不值得?当然,我做一回演员这辈子得演过一人物,立得住。
人物周刊 :比如《活着》,可能看得人很少,你觉得值得吗?
葛优:不得了一个戛纳吗?
人物周刊:如果没得戛纳呢?
葛优:那也值啊。
人物周刊:你眼里的冯小刚是什么样的?
葛优:聪明,真是聪明。他能干出好多我干不了的事。而且他太能吃苦,我吃不了他那苦。写剧本、当导演多苦的事。那时候老有人问我,“你干不干,导个戏?”后来我看他当导演干的那活呀,我说我干不了导演。真能吃苦啊。
我和崔永元一见面就聊睡觉的事
人物周刊:你每天晚上几点睡?
葛优:要是拍戏累一天,晚上睡。要白天没事,我能早上10点才睡,一般都是凌晨3点以后。
人物周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葛优:不翻。我看过医生,医生告诉我,你睡不着就起来,觉不是使劲能睡着的,放松了才能睡着。比如说火车上睡不着,原来使劲睡,哎哟困得我,皱眉头。后来我就说我不睡,跟睡觉是敌人似的,看谁斗得过谁?医生说这很重要,你晚上11点躺下了,躺到凌晨3点钟睡着,4个小时没睡,这个过程是痛苦的。不较这劲,可能3点也困了睡了,这过程是愉快的。我不痛苦了。睡不着,就起来看电视、看书,困了再睡。我每次和崔永元一见面就聊睡觉的事,都睡不着。
人物周刊:现在的生活让你觉得幸福吗?
葛优:幸福。现在我可以挑片子,可以去我想去的地方。我没一个投入特别多的事儿。其实戏也没接,《夜宴》以后,到《非诚勿扰》,中间两年半没演戏,够长了吧?
人物周刊:两年半没演戏,只演了一个话剧,不担心吗?
葛优:没担心。可是呢,后来我又想过这事,我现在51岁了,你呆着,到60了无所谓,那你干什么呢?这50岁是干活最好的时候啊。不干也不对,也浪费。
《非诚勿扰》中饰演秦奋的葛优人物周刊:现在找到最好的状态了吗?就是悠着干?
葛优:就是悠着干,对。怎么悠着干呢?有时候那剧本不行,那你还得等。我想主动一点,去找。两年前吧,《西望长安》开始,我觉得我应该主动做一些事情。
演员 葛优人物周刊:你是老实的人还是狡猾的人?
葛优:我有一点狡猾。
人物周刊:憨厚的外表下藏着些小狡猾?
葛优:是,是这个。
人物周刊:我觉得你特别不希望被人评价。
葛优:希望啊,往好了评价啊。或者按事实来说,不能说虚的。
人物周刊:妥协的时候多吗?
葛优:妥协的事有过,这些年少多了。比如说有的电影节,不愿意去,老颁奖,我要是都去,我每年得颁无数个奖。我干嘛呢,成颁奖专业户了。
人物周刊:现在更有资格不去妥协了?
葛优:可以这么说。我爸就经常妥协,到现在都是。比如那天他刚出院,脑血管有点问题,血压高嘛,根本不该再去参加活动。他还是去了。他们老替别人着想。有时候我说你别替他们想了,他们根本不替你想。后来就想,我不舒服,我不去,老抛头露面没有用。
人物周刊:你觉得你已经不用抛头露面了。
葛优:可能是。每年拍部好一点的电影就行了。
冯小刚说葛优
葛优是一个没有任何攻击性的人,他防范心理比较强,没有安全感,而且生怕话出口之后伤到别人。采访他是挺困难的一件事。左躲右闪,能不说就不说,能说两字不说三字。
观众和媒体有时误认为葛优是片子里那样的人,采访他的时候,希望他像片子里的人一样说很多,实际上他不是那么一个人。他们就说,“哎呀,葛优他老不说。”其实他不是不说,媒体希望听到他说那些台词。
葛优与冯小刚别的导演找他演戏,也都认为不管什么词拿去给葛优,他一说,肯定就有意思。其实不是,你必须给他准备好了台词。片子里的葛优等于是我的一个化身,他在替我说话。他要是不说我写的台词他也没意思,反过来,我的台词不是他说也没意思。尤其是这个路数的电影就一定得是葛优说有意思,同样一句话换成别人说一点意思都没有。
观众爱看葛优淘气,他那个淘气跟坏不一样,你回想一下你上学时候的同班同学,有的男生你一想啊,他就特淘气,但是并不觉得他们坏,有的人你就觉得他特坏。要是分寸把握不好,就变成坏了。葛优不是,他淘气是可爱的。淘气完了,冷不丁地露出他的真诚的时候,这个人就很立体,很鲜活,特打动人。
葛优有一次跟我聊天时说,狗仔队到他们家拍了照片。他说,“小刚,我这么想的,我不生气,你想想拍照片的这小孩,他冒了一挺大的危险,得潜入你们家,你们家人要是知道得揍他一顿,轰出来。他为什么呀?就为了挣点钱。让他拍就完了。我觉得我做了件好事。”哎,我觉得葛大爷这话说得好。你说刚搬一家,照片登得满处都是,他用这种方法纾解自己,还真能起到作用——你没那么了不起,你没那么重要。这思路挺启发我的。我用这说法儿来说服自己,我也没什么不可以被骂两句的。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