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日本著名导演是枝裕和来说﹐2009年肯定是非常忙碌的一年。继4月在香港的亚洲电影大奖凭《横山家之味》获得最佳导演奖项后﹐是枝裕和近日又马不停蹄﹐在5月匆匆停留三藩市出席电影节活动﹐然后再于稍后赴欧洲出席其新片《Air Doll》在康城影展的首映礼。本站十分感激是枝导演在百忙中抽出宝贵的时间接受我们的专访﹐分享《横山家之味》的拍摄经验﹐并讲述其电影常见的两个原素-家庭及纪录片风格。
*以下访问以英语和日语进行﹐由专人协助翻译。
*特别鸣谢Larsen公司为我们安排是次的专访。
谁是是枝裕和?
是枝裕和生于1962年﹐是日本著名导演﹑编剧和剪接师。他在早稻田大学的文学部门毕业后﹐加入TVManUnion独立电视製作公司工作﹐拍摄不少获奖无数的纪录片。
1995年﹐是枝裕和首次拍摄剧情片《幻之光》﹐于威尼斯影展获奖。其后在1999年﹐他的第二部长片《下一站天国》在30多个国家发行﹐为日本独立电影的代表作之一﹐最近并获美国二十世纪霍士电影公司改编。2001年﹐《这么...远﹐那么近》入围康城影展。
是枝裕和2004年﹐是枝裕和执导的《谁知赤子心》获康城影展的最佳男主角奖项﹐14岁男主角柳乐优弥击败众多强敌﹐震撼国际。2006年﹐是枝一改戏路﹐拍摄古装片《花之武者》。
是枝裕和在2008年执导的《横山家之味》广受好评﹐不但入选日本《电影旬报》年度十大电影﹐更于今年4月在香港举行的亚洲电影大奖获颁最佳导演奖。2009年﹐他的最新作品《AirDoll》顺利入选康城影展﹐有份角逐金棕榈大奖。
横山家之味
动映地带:谢谢你接受我们的访问。我们由你的最新作品《横山家之味》开始吧。作为一部庶民剧﹐影片的对白非常生活化﹐就像是来自任何平常家庭的谈话。戏中的对白是否全部都是编好后才拍摄的?还是包括了演员的即兴演出?
是枝:片中差不多100%的对白都是我自己写的。
动映地带:片中不少场面都是长镜头﹐而且对白繁多。你是怎样处理演员排练的?
是枝:我把剧本写好后﹐先和所有演员围读﹐然后再按照演员的声音和他们平常说话时惯用的语言﹐对剧本作出修改。另外﹐当我们找到戏中用作主要场景的大屋后﹐我会先看看场景内的距离间隔﹐了解对白在这个环境中会如何流动﹐不管是在庭园内的对话﹐或者是在厨房内的声音﹐我们必须确定所有的演出空间﹐然后才把演员放进这个空间﹐这样做的话﹐原来的对白便会浮现在空间之内。我希望能确保电影的对白能够带来更多的实感﹐以及和人物的动态及空间相配合。所以某程度来说﹐我们是花了很多工夫在前期製作之上。
虽然对白全部在拍摄前写好﹐不过我们在拍摄中也曾作出改动。举个例子﹐片中阿部宽在浴室清洗西瓜的一场的对白﹐便是在拍摄途中才加插。在拍摄时我们发现﹐当阿部宽躲在浴室﹐还是能够听到外面客厅中各人的说话声音﹐这是编写剧本时没有想到的事情。所以我们便在现场更改了剧本﹐加插了一些对白。如果你看字幕的话﹐可能看不到什麽分别﹐但我自己来说﹐特别著意对白在空间和距离中作出的交流和流动。
动映地带:坊间不少影评都把这部电影和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物语》混为一谈﹐你看到当中的联繫吗?
是枝:对于我来说﹐我拍摄这部电影时﹐并未为意和小津电影的联系。这是非常个人的电影﹐我拍摄的目的是要表达对亡母和与父母关係的追忆(编按:按影片的导演感言﹐是枝裕和是在母亲去世后有感而发﹐开拍影片﹐他并提到在过去6年﹐其父母相继去世﹐对他影响甚大。片中的母亲﹐就是按照其母为原型塑造)。当然﹐在完成影片后去看﹐我明白人们可能会觉得当中的命题和人际关係﹐和小津电影中的人和事有点相似。我并不会不喜欢这些比较﹐但我想﹐如果我的父母会出现在电影内的话﹐电影应该会比较像成濑巳喜男的作品。我觉得小津电影内的人物都比较正直﹐他们处世特别平和﹔相对来说﹐成濑电影内的人物比较狡诈﹐有些很坏﹐而且在片中看不到成长。所以我觉得我的父母若真成为电影人物﹐他们会比较适合在成濑的电影内出现﹐多于小津的电影(笑)。
《花之武者》海报家庭
动映地带:你的很多电影﹐例如《幻之光》﹑《这么...远﹐那么近》﹑《谁知赤子心》和《横山家之味》﹐都是关于家庭关係的。「家庭」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是枝:我认为家庭非常重要。说到《横山家之味》﹐当我拍摄这部电影时﹐脑中忽然有个想法﹐就是家庭相聚特别困难﹐这是我很想处理的题材。我觉得人往往就是当你失去了一个家庭成员﹐才会懂得其珍贵之处。这种複杂的想法就是我想去表达的﹐也是我自己的个人抒发。
动映地带:那你觉得近年日本的家庭价值观有所改变吗?
是枝:是指哪些方面?
动映地带:就和你成长时期来相比?
是枝:唔...我不是一个研究人员﹐所以不能提供很广义的答案。当我们在日本谈及家庭系统的瓦解时﹐可能都觉得现在的家庭都趋向美式风格﹐人们都生活得比较独立。如果说到日本的传统例子﹐即70年代前我成长的年代﹐每个家庭通常都有一个起居室﹐布置有电视和饭桌﹐所有家庭成员聚在一起看电视和吃饭。但现在不少小孩都有自己的房间﹐房间内有电视﹐甚至有独立的门锁﹐不会再于所谓的起居室饭桌上聚在一起了。所以某程度来说﹐像《横山家之味》中三代同堂聚首一屋吃炸粟米的场面﹐可能每年只有一﹑两次﹐而且只有在特别的场合下﹐家人才会聚在一起。在我的成长年代﹐三代同坐一桌的情况﹐已成为特别的场合了。如果拿影片来看﹐我想这就是所谓的转变了。
另外﹐回应你之前的问题﹐虽然我看到了日本家庭的一些转变﹐但如果观众看电影时想到小津的电影﹐那即是说在数十年后的今天﹐很多事情其实都可能没有改变﹐很多人和事都和以往差不多!这是很有趣的观点。
电影资金与纪录片经验
动映地带:对于一些观众来说﹐你的电影并非很商业化。筹集资金方面会否比较困难?
是枝:我的电影都不是成本高昂的大製作﹐即使如《横山家之味》也不过是200万元左右的製作。以独立电影来说﹐可能这不算是低成本﹐但要筹集这种程度的资金﹐还不是太困难。可能因为早年的《谁知赤子心》在日本国内外都获得成功﹐所以对于集资也有帮助。在我拍摄《横山家之味》前﹐我已大概知道这类电影在日本拍得不多﹐而且观众层面也不广。不过既然我能够找到资金支持﹐或许证明了这种规模的电影还是有其市场吧。
《步履不停》剧照动映地带:你是拍摄纪录片出身的﹐以往的剧情片中也使用了不少纪录片的技巧。怎样看待剧情片和纪录片两者的关係?
是枝:我开拍电影时通常都只有含糊的概念﹐单凭直觉去断定这应该是剧情片还是纪录片。如果真要很理性地作出分析﹐这是很沉闷的事情。如果拍电影要兼顾很多这种逻辑的话﹐将变得非常无趣味。不过无可否认﹐拍摄纪录片的经验帮助不少﹐纪录片教导我如何编写人物真正会说出口的对白。当我在大学时﹐常常编写剧本﹐那些剧本都是很小津化的。当时我一边看电影﹐一边写剧本﹐想模仿我看的电影去写﹐并把这些剧本拍成电影。举例说﹐我会幻想在一个场面中﹐笠智众(小津御用演员)会怎样把对白说出口﹐然后就按照这个方式去写剧本。但当我开始拍摄纪录片后﹐我才明白这些剧本有多烂﹐因为这都不是真实的人们会说出口的话。透过纪录片﹐我学会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是怎样说话的。
另外﹐我觉得拍电影最关键在于观察和聆听﹐所以你的眼睛和耳朵都非常重要。不论是什么类型﹐纪录片或剧情片﹐都需要依赖眼睛去观察和耳朵去聆听。即使我有一个剧本﹐但当我发现演员唸起对白来并不顺畅﹐我也会立即修改﹐让演员能够自然地唸出对白。这是我从纪录片学到的重要经验。
动映地带:听说你的新片《AirDoll》刚入选了康城影展﹐恭喜你。
是枝:对呀﹐谢谢。这部新片的风格和我以往的电影完全不同。
动映地带:谢谢你接受我们的访问。
是枝:谢谢。
文/採访/翻译/摄影﹕Kantorates
本文摘自豆瓣天问&谈话录小组,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