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区柯克谈色彩
记者:作为一个后辈,我很好奇,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你应该走电影这条路?是因为遇到了非拍不可的剧本,还是在拍电影的第一天里受到启发?很久以前你就有剧本了吗?
希区柯克:对我来说,是从我遇到的基本素材开始。现在又回到这个问题,从哪里得到最基本的素材……也许你有一本小说,一个戏剧,或者一些原创的想法,一些零零碎碎的句子,这些就是一部电影的开始。我们画出整个电影的一些图像,然后从头开始。那时候大概有100多页纸,甚至更多,有一些独白,对一个文学爱好者来说读起来很糟糕。剧本上没有任何详细的描述,没有“他猜想”这样的句子。因为你不能用画面表现他的想法。
青春年少的希区柯克
记者:举个例子说,没有“镜头平摇到右边”这样的提示。
希区柯克:没有,在这个阶段没有。就好像你看着银幕上的电影,声音全部被关掉。对我来说,这是第一阶段。这样做的原因是这个阶段就是为了激发一个人全凭视觉形象做工作,不要依赖于语言的力量。我相信电影就是有一系列的形象投射到银幕上去。这一系列的形象创造了思想,然后转化成情绪,就像一个又一个文学词汇组合到一起变成了一个句子。
记者:你喜欢黑白世界还是彩色的世界?你喜欢黑白影像吗?
希区柯克:我一点都不喜欢黑白影像,色彩是这个结构的一部分。
记者:可是我觉得,《群鸟》这部电影用黑白胶片拍摄更好。
希区柯克:很奇怪你会问这个问题,我选择用彩色胶片就是因为这些鸟是黑白色的……这样人们的脸就可以从这些鸟群中分离开来。
希区柯克谈演员
记者:在你的事业里,有没有一个时候你碰到让你激动的想法想开始拍一部电影,但是最后又不得不放弃?
希区柯克:很多次。在过去的两年里我放弃了两个计划。你走得太远了然后意识到这件事成不了了,丢掉15万或者20万总比就掉200万要好,所以有时候就干脆放弃,随它去。
记者:我常常发现,就算我们暂时丢掉了这些想法,这些想法还是会残留在脑袋里,多年以后出现在不同的电影里,这种事情也发生在你身上吗?
希区柯克:在我身上没有。对我来说特定的想法只适合特定的类型。举个例子说,有人会说:“你不能让电影里的角色爬到总统的脸上去。”然后你问:“为什么?”他告诉你,“因为这是民主的边缘。你最多只能让你的主人公在普通人的头顶上爬行。”我被这个说法挫败了,因为我老想拍摄加利·格兰特沿着林肯的鼻子爬下来,然后藏身于林肯的鼻子里。我从来没有得到允许那样做。
记者:你不喜欢指导方法派演员的想法,对吧?
希区柯克:用方法派演员没问题,但是必须有些纪律。我记得有一次跟一个方法派演员讨论,他跟我说,“我们学到的是怎么进行即兴表演。我们得到一个想法,然后尽可能地放松自己,自发地走到自己想要的地方。”我说“那不是表演,那是写作。”
《西北偏北》海报
记者:这种方式很自私,对吧?他没有考虑其他的演员,因为在他们那小小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希区柯克:那种事情在我身上发生过一次,我跟蒙哥马利·克立夫一起拍电影。他的表演简直就是重写了剧本。我对他说,“你以为在你的场景里换了一个女演员吗?”我不会让他那样做的。
记者:你经常创造一些很容易识别的人物。
希区柯克:是的。在《西北偏北》里,你被人物的历险吸引了,这是为什么电影里的明星有时候真的很重要的原因。如果你出门的时候看到车祸现场躺着一个不知名的男子等待救援,你会想,“可怜的家伙”,然后自己走开,但是,如果你再看一眼,发现这个人是你的兄弟,你的情感就会完全不一样。所以,这个差别就在于你是不是为这个明星感到不安。你越是不了解一个人,就越是对他的命运没兴趣。
记者:当你在电影里干掉马丁·鲍尔萨姆的时候,我觉得你实在是一个天才。我完全被这个人物给吸引了,我想他是一直挺到最后的主要人物,但是你“砰”的一声就把他干掉了。
希区柯克:那就是问题所在,我们也会半路干掉女主角的。
希区柯克谈逻辑
记者:在你早期的电影,例如《深闺疑云》里,主要人物自身就可以提示这个故事的发展,现在,你的名字就是票房的保证,你拍电影会不会有更大的自由?
希区柯克:我完全拥有自由,但是,进入经济伦理统治下的世界,每个人都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同时被一些责任束缚住。在拍摄《深闺疑云》时,我记得RKO的头从纽约回来,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对我说“你真该看看你在电影《深闺疑云》里做了什么。”我问“做了什么?”他说“等着瞧。”他们删掉了那些暗示加利·格兰特成为杀手的可能性的部分,所以,电影也就不存在了。这很荒谬,尽管到最后我本来就应该妥协。
《深闺疑云》海报
记者:有没有一个地方是你很想去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去拍片的?
希区柯克:我有一次想在柯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或者米兰德拍摄一部电影。玛丽亚·卡拉斯在舞台上唱咏叹调。她的头向前斜着,看见了上面的包厢里,一个男人在伸出刀子去捅另外一个男人,这时候她的调子提高,最后转为尖叫,这是她一生中听见的最高的音,她的演唱赢得了热烈的掌声。然后,她被吓坏了,因为她看到尸体从包厢里跌到楼下观众里。落幕后,卡拉斯歇斯底里地站在台上,被人扶着进了化妆间,她喊着要她一个人呆着,于是人们走开,她一个人锁上房子的门,开始拨一个电话号码……其他的就没有想到了。
记者:为什么你会重拍《知道得太多的男人》?
希区柯克:因为我素材短缺,然后我觉得,在我拍过的这么多电影里,这部片子最适合美国观众。里面充满了感情,一个被绑架的孩子等等。这个版本很不一样,第一个版本有太多偶然,没有逻辑性,没有理性。
记者:我觉得在你的逻辑里,通常有不合逻辑的本性流露。
希区柯克:如果每件事情都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你就失去了故事自然而然发生的流畅性。
记者:是什么吸引你拍摄惊悚片?为什么不是是其他的类型?
希区柯克:不是我自己选的,是大众。比如说如果去拍音乐剧,大众就会想,“那个合唱班里的女孩什么时候会倒下来死掉?”
记者:你做电影的最根本动力是什么?
希区柯克:根本的动力?钱。
本文原载于金羊网
作者:魏保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