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载于金羊网
作者：王之军
与中国大部分导演的入行之路不同的是，日本导演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工科出身，以其他与电影毫不相关的职业开始，慢慢进入到电影行业中去。作为西方人眼中的日本电影复兴的伟大旗手，北野武也是以这样的经历开始电影生涯的。工科大学肄业生，出租汽车司机，后来的日本相声界灵魂人物，一直到1983年，三十六岁的北野武才开始以演员的身份出演了日本电影新浪潮的代表人物大岛渚的战争题材影片《劳伦斯先生圣诞快乐》。而作为导演的北野武，1989年才开始执导电影，并且处女作的机会还是替代另一位日本黑帮片大师深作欣二的位置拍摄《凶暴的男人》。不可否认，这次替代直接影响了北野武此后的电影风格和很长一段时间所关注的对象。也正是因为此片，奠定了北野武后深作欣二时代黑帮片大师的地位。
北野武由于西方国家对于类型片的偏爱，北野武的电影在西方国家眼中有很高的价值。在导演生涯的初始阶段，北野武就大胆地进行电影语言上的变革，从《凶暴的男人》中就可以看出很多违背电影常规法则的拍摄方法（尽管这些方法放到现在也有过时的嫌疑），并且对于蓝色的偏爱，成为西方世界把北野武的电影作为专类来研究的主要因素。而在北野武看来，由于故事基调多偏于男人的残酷生活，所以蓝色给角色以强大的压迫感，“从情绪上表现出求生的艰难”。
我们其实可以把北野武的电影分作两个时期，而这个分割点，则是在1995年，北野武的车祸开始。因为这场车祸导致了北野武半面脸的瘫痪。看似与电影毫无关联的一则事件，实际上对北野武的导演风格和表演风格都有极深的影响。正是由于脸部的瘫痪，使我们看到了车祸之后，北野武出演的角色所带来的不一样的情绪，那种麻木、呆滞的情绪配合他所设定的黑帮老大的身份，显得深沉而沧桑。同样地，这段期间他的电影也变得更加成熟，技法精湛。特别是到了1997年，北野武拍摄的《花火》更是将其推向了世界影坛的高度上去。
1995年，北野武第一次将日本盲侠的元素引入到电影之中。《性爱狂想曲》本身是一出荒诞不羁的喜剧，但是北野武充分体会了喜剧的作用力——通过张扬的故事和内敛的表演情绪，对诸多社会问题进行了批判——同时也展示了不同的日本文化以及日本人生活当中的侧重点。主人公到片场当临时演员，最后阴差阳错得到了出演盲侠的机会。虽然只是寥寥的几场戏，但是可以看出北野武对日本传统文化的偏爱。再比如片中筛选演员的一场戏，就加入了其后在《玩偶》中也广泛使用的手偶戏的元素。而2003年，北野武在拍摄完《玩偶》之后，拍摄了他梦寐以求的题材《座头市》，完完整整地将自己所偏爱的，也是许多日本导演反复拍摄的题材呈现在影像之中。
男人永远是北野武电影中的主要表现对象。特别是黑帮题材中的男性，其友谊和对爱情的看法都可以理解成为一种北野武模式。这种模式在某种程度上与香港黑帮电影神话银河映像类似。在杜琪峰的电影中，也是以男性的情感为主线，以友谊为最主要的表现方式，加上角色的黑帮身份，表达出导演自身的观念。银河映像中女性的形象却与北野武的电影大不相同。杜琪峰的电影中，女性往往是事件突发故事失控的原因，而在北野武的黑帮影片中，女性更多的扮演救赎的角色，女性对于男性的救赎，对于事件的救赎都是显而易见的。可以说，在北野武的电影中，女性的地位和关键程度是在故事内部的，杜琪峰的影片里，女性则是在故事表面的。以《花火》为例，女性对于事件的影响并不突出，但是对于一个中年男人内心的变化却是至关重要的。电影的主题是在探讨生死，“花”可以理解为生，“火”则是死。影片中故事的延展极富有讨论层次。主人公不断被外力所逼迫，生活状态也变得失控，难以捉摸。但是作为女性角色的妻子对于主人公的内力影响却也是一直存在的，也是支撑故事发展和决定人物命运走向的关键。这部探讨生死，探讨中年男人心态和日本社会现状的影片，不仅给了导演北野武前所未有的荣誉，也成为日本电影史独树一帜的经典之作。要知道，1997年这部夺得了意大利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的日本影片，是继《罗生门》和稻垣浩的《无法阿松的一生》之后，39年来第一次拿到金狮奖的影片。也是这部影片奠定了北野武在日本电影史中的地位和在世界影坛上广泛的认可与极高的声望。
北野武最新影片《龙七和他的七人组》海报除了黑帮元素以外，成长题材也曾经是北野武关注的角度之一。而值得研究的是，《坏孩子的天空》和《菊次郎的夏天》是以完全不同的角度看待日本青少年的成长，表现方式和制作手法也大为不同。《坏孩子的天空》中，北野武利用了一个相对残酷的故事作为表达观点的手段。青少年对于梦想的追逐在日本现实社会的打击之下变得渺茫，一文不值。对于日本传统填鸭式教育，北野武也极为反对，通过《坏孩子的天空》进行了一场残酷的自嘲。但是到了《菊次郎的夏天》，影片所体现出来的情绪却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童心，这次极有公路性质的旅程，与其说是寻找妈妈的过程，倒不如说是北野武对童年的一次追忆。清新的风格前所未有，配以久石让的音乐和依旧的日本传统文化，北野武在这部影片中，制造出了一部别致的成长题材影片。通过这两部作品，我们也可以看出北野武导演风格上的多变。
北野武最近的三部作品被称为“自我剖析三部曲”，《双面北野武》、《导演万岁》和最新作品《阿基里斯与龟》。其故事主题都与北野武作为导演的身份有关。对于自己的演员生涯、导演生涯的完全剖析，看上去像北野武导演风格的新尝试，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实则也可以理解为导演江郎才尽的表现。《导演万岁》的表现风格与《性爱狂想曲》基本一致，只是在结尾时没有后者那么超现实罢了，可以说，这不算导演风格上的回归，倒像是无计可施的表现。很多人称《导演万岁》是北野武一生中的败笔，虽有过激之嫌，但也的确有根有据。这三部作品比起当初北野武巅峰时期的作品，实在是差强人意。似乎影迷们更喜欢北野武去拍黑帮或者小孩，不喜欢过分的强调自己，强调导演本身。
依照日本导演的规律，北野武的导演生涯还远不会止于此。在经历大器晚成到巅峰之后，北野武的自我剖析并没有得到人们的肯定，而在这三部曲完成之后，北野武的风格将何去何从，难道真的会像他在《导演万岁》中所体现的，不断尝试以前拍摄的题材和风格，最后还是走向了一条死路？我们纵然不喜欢看到导演拍摄让人不满意的作品，但也不希望一个导演江郎才尽就此尘封导筒，只能寄望北野武会找出自己又一条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