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与纽约睽违许久之后,一九七八年我又回到这个地方。一九五八年在纽约时,我的事业刚刚起步,拍的是朴实的前卫地下电影。现在我回来拍一部哥伦比亚公司制作的影片,由达斯汀·霍夫曼主演,有名的公司,加上当前重要的演员,并由劳勃·班顿执导,他被视为美国新电影的核心人物。为了把对比说得更清楚一点,我得说《克莱默夫妇》比想象中更制度化。它的主题是哥伦比亚还在李奥.麦卡里时代拍的好莱坞经典喜剧一类。但是除了表面上的传统,这部精致的电影提供了更多发挥的空间,不是粗略浏览一遍剧本所能领会。前卫的观念曾经如此荒谬,许多自以为是实验电影的东西频频出现,所以我们回归到某种程度上的传统,现代的观点看来也许是新奇的。
《克莱默夫妇》曾在第52届奥斯卡金像奖中囊括五项分量极重的大奖,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女配角、最佳改编剧本班顿对绘画的素养深厚,为了使本片视觉有个焦点,他要我看皮罗·迪拉·弗朗西斯卡(PierodellaFrancesca)的作品。一部发生在现代纽约市东部的电影,得向文艺复兴时代的画家寻求灵感!这似乎太牵强了,不过这个参考点帮我们统一了构图,在选择衣服和布景的颜色时有个准则。当我们在纽约街上寻找外景时,就找泥土色调的建筑物。在纽约有些这样的房子,例如阿雷左(Arezzo)。对于一个较大的空间,拿戴维·霍克尼(DavidHockney)的画作当参考也许更有用,虽然有人认为他的作品不及弗朗西斯卡动人。他提供了很好的例子,怎样组合家具、器物和当代建筑的颜色和形状,使它们看来不致于琐碎,这都得谢他。
另一个绘画的参考是马格利特(Magritte)。在小孩贾斯汀·亨利的房间,我们本来想在墙上用华特·迪士尼的人物。我觉得这个做法很冒险。如果主角在画面中有个米老鼠做背景,这迪斯尼人物会成为干扰。几经讨论后我们想到把墙漆成蓝天白云的主意。所以,像马格利特一样,我们可以从置换自然事物的秩序来得到视觉的创意,例如把天空搬到室内来。此外,蓝天配上白云是一种中性的背景,人物可以显得突出。但是这些都不能让观众觉得是刻意所为,我们得谨慎地处理这个构想。《克莱默夫妇》在视觉方面是很用心的,不论时间或金钱都没有省过。这部电影在这方面是杰出的,要考虑到它的趣味不在视野的壮观,而是情境及人物心理乃至人性层面的丰富。
这部电影抓住了纽约中产阶级的社会倾向。很多摩天大楼办公室的场景可以见到曼哈顿区的景观;另外一些则在街上、广场、公园、餐厅及法庭。它们都是在实景拍的,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找这些景。我们考虑的不仅是美学质量,还要找一种原型(archetype),让它们能在每一场景中带来真实感。制作人史坦利·杰非(StanleyJaffe)显然对此早有定见,并没有留很多选择的余地。但是做出来不会使观众感到是精心雕琢或作态。相反地,我们的目标是自然,要与形式取得协调和平衡。纽约看起来就得像纽约,但不是那种曾经流行的腐败都会(《午夜午郎》、《毒海鸳鸯》、《霹雳神探》)。我们希望这部电影中的纽约是中产阶级的纽约,它也是纽约生活的一环,而最近重新被发掘为电影素材《安妮霍尔》、《不结婚的女人》、《曼哈顿》。只有一个大的场景是搭的,在五十四街的旧福斯影棚,保罗·席尔勃(PaulSylbert)依照班顿的指示用写实手法设计。事实上,长宽高的尺寸、颜色,甚至公寓走道和电梯都是从附近一栋住宅如实描摹下来。当然,在影棚里我们可以更安静地工作,有弹性地安排拍摄时间表和进度,也较能预防意外发生。像《下午的柯莉》一样,把窗户当背景,加上巨幅的透明照片,同一景观两张,一张白天一张晚上,视拍摄需要而定,一种美国风的现成制品。
在影棚拍片的真正好处是:自然光的美丽和丰富对于片段的小品真是再好不过——如《女收藏家》。但对长的段落就不太适合了,而《克莱默夫妇》里长戏是居于主导地位。如果演员有长段的对话,像戏里的达斯汀·霍夫曼。突然被交通的噪音或直升机的起降打断是很恼人的,因为不得不中断。中断会破坏整场戏的气氛,也破坏了演员的专注。在影棚的安静环境里霍夫曼可以专心地深入他的角色,这是他演艺生涯中最好的表演之一。不过一个人不能没有弹性。一直在影棚里工作也许是个错误。需要使得影棚作业成为一种习惯,尤其在声音方面。几年之后,当Nagra录音机出现后,外景录音比较容易了,有些导演还是执意要在影棚斥巨资搭景,这时理由就不那么充分了。例如,我认为在纽约市中心那栋宏伟的法院内拍戏是个绝佳的主意,以我们的预算要在影棚重搭一个景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