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导演王家卫是亚洲电影的代表人物,更是一位后现代电影大师。香港文化的重要特征就是它的后现代性,中西文化的拼接,高度商品化和高度媒介化,王家卫非常敏感地感悟到了这一切。其电影以消费主义姿态拼贴五花八门的艺术技巧和手段,表现后工业时代都市人的无力感、渺小感、孤寂不安以及游离于主流之外的边缘感。王家卫电影的后现代性更多地表现在他的叙事上,而不是造型上。
1.人物塑造的边缘性
对于社会边缘人物的书写早已有之,如法国导演莱奥·卡拉克斯的《新桥恋人》、吕克·贝松的《杀手里昂》以及美国导演大卫·林奇的《心中狂野》等,都从不同角度展现了人处于社会边缘的现实状况和精神状态,但像王家卫这样在自己的大部分影片中都倾尽全力书写人在边缘的都市现象的却不多见。
首先,电影中的主角,通常都是阿飞、舞女、小店员、空姐、杀手、警察、同性恋者……他们或者没有一个正式安稳的工作,整日游荡在城市的阴暗的角落;或处于社会底层,没有基本的生活保障;或与传统道德相抵触,不为社会所接受。他们在现实生活和精神领域中是一群流浪漂泊者,都市的边缘人。
其次,这些人物都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一般电影中人物名称是界定人物身份的基本符码。然而王家卫电影中更多的时候,人物的名称都变成了数字,或者,人物没有名字。如《旺角卡门》中的华仔;《重庆森林》中的两个警察以他们的编号223和663代称;《阿飞正传》中的人物也没有全名,只有别名,如“美美”、“露露”是两歌厅女子的名字,其他如“阿超”、“旭仔”、“丽珍”。到了《堕落天使》中人物干脆就没有了名字。人物都没有被显示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他们的姓氏更是从不被提及的。
人物姓名的刻意忽略,一方面强化了人物的边缘特征,面对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人们感到自身渺小到连姓名都已被湮没。另一方面,这些名字被泛化了的小人物形成了对所有现代都市人的指代,“这一个”成了“这一群”的甚至“这一代”的代称,从而加深了电影所表现的社会内涵。
第三,电影中的人物呈现出一种游离状态。传统电影中人物的背景、身份地位、职业、思想意识等都会一一道明,人物的性格塑造即在此基础上展开。而王家卫电影中一切表明人物身份的东西似乎都含糊不清,人物脱离了常规的生活背景,终日漂泊于家庭、社会之外。过着无法把持、游离无根的生活。如《重庆森林》中的663,我们只知道他是一个警察,对于他日常工作的具体内容却一无所知,警察这一职业和他在剧中的种种行为也无任何联系,似乎663这一人物换成任何一种身份,我们对影片的理解都不会有变化。
总之,王家卫在他的影片中不仅给我们展示了一幅现代都市生活图景,更力图揭示藏于人内心深处的“都市不适应症候”:人们的无力感、渺小感、孤寂不安以及游离于主流之外的边缘感。
2.画外音独白的应用
传统电影的叙事一般经历开端、展开、冲突、危机、高潮、结局等阶段。王家卫叙事不遵守这样的线性结构,而更侧重表现人物内心的情感世界,画外音独白的应用是其重要的艺术手段。后现代主义作品在人物塑造上,强调自我表白的话语欲望,打破以人为中心讲述完整的故事。人的性格情感,人生经历等被支离破碎的感觉代替。
《一代宗师》的叙事建立在“叶问”梁朝伟的独白之上王家卫电影中的人物,一般都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拒绝了解别人,亦拒绝为他人所了解。他们一般都保持沉默,用独白来宣泄内心的情感。例如,《重庆森林》中的警察223深夜打电话想与朋友谈话,却被一一拒绝,他退而在独自中抒发感受。一连串画外音独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每个东西上都有个日子……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不会过期。”另一个警察663在被女朋友抛弃后,只好对家中的毛巾、肥皂、玩具自言自语。他对着用过的肥皂说:“不要那么没有骨气嘛,她才走几天就瘦成这样。”对湿淋淋的毛巾说:“我叫你不要哭嘛,你要哭到什么时候?做人要坚强一点。”《堕落天使》中则把内心独白运用到极致:哑巴何志武用独白的方式述说自己的感受。
画外音独白是王家卫电影叙事的一个重要特色。他影片中的经典语言,如《阿飞正传》中关于“无足鸟”的传说,大都以这种方式表达。他以这种情感的单向流动,展示后现代语境下人们的孤立、沉默和失语。是幽默的调侃,亦是含泪的热讽。
3.故事结构的解构
传统电影一般都讲述一个独立、完整的故事,情节的设计都经历开始、发展、高潮、结局四个阶段。王家卫的电影,其目的根本不在于叙述一个完整的故事,而是呈现一种状态、一种气氛。影片以拼盘式的、插页式的情节结构,叙述后工业时代的都市爱情。《2046》更全然打破了传统故事的叙述成规,汇集了几乎所有后现代话语的元素。
首先,同一个人物在不同的影片中出现。传统电影中的人物只属于某一部电影,而《2046》中的周慕云和《花样年华》中的周慕云是一个人,只是《2046》中的周慕云成熟、复杂又冷酷,而在《花样年华》中则表现出温柔、懦弱的性格特质。其他如苏丽珍、王靖雯、Lulu这些名字在王家卫电影中一再出现。传统电影都致力将人物、事件演绎得真实,起码看上去是如此。而梁朝伟在两部影片中扮演着同一个周慕云,片中的王靖雯亦是演员本人曾经用过的真实姓名,这一方面混淆了演员、剧中人的界限,另一方面是在公开暴露剧作的虚构杜撰。这正是后现代主义艺术家所致力的:“即解构各种意识形态和知识体系对于真实的种种承诺,以及他们所虚构的种种神话(王又平,2001:188)。”
4.对数字或者时间概念的偏执是王家卫
电影的又一特点。在《2046》中,“2046”这四个数字就像一个迷,它是周慕云隔壁的房间号码,是他和苏丽珍一段回忆中的插曲,是他追寻LULU时看到的号码,同时是他小说中的发生地点,是一列没有终点的列车。再如《重庆森林》中:“我和她最接近的时候,相距才0.01公分,57个小时之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6个钟头之后,她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王家卫将人的情感变化用时间标识,又用极其精确的数字将时间量化。这里有黑色幽默的冷漠和戏谑;是现代人压抑于心的情感别具一格又不失诗意的表达;更是数字化时代,都市小资们对情感、时间、生命的无奈而优雅的诠释。
5.另类的爱情讲述
王家卫的每一部电影都在言说情感。传统的爱情模式是男女主角相爱,或三角恋。而《2046》中枝权繁复的爱情线索引出了大量的明星,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破坏了结构。围绕周慕云发生的爱情种类极其丰富:他和四个女人有不同的情感,“苏丽珍代表过去,是拯救他灵魂的女人:Lulu是他经常光顾的一个舞女;白玲则会让他受伤害;只有王菲让他真正动心。”故事结构由周慕云个人独白串起5段回忆,间而穿插未来的关于2046臆想。这就是后现代语境下的爱情:即便有更多的可能性,答案终究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