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法国《电影手册》推广了作者论(auteur theory),强调导演在电影艺术中的重要性,认为负责场面调度者即为“真正的作者”,其余合作的人,像剧作家、摄影师、演员及剪辑师等,都只是这位作者在技术上的助手。作者论无疑夸大了导演的权力。尤其是在美国,因制片厂制度注重的是团队合作,而非个人的表现;曝光的是明星而非导演。无怪持作者论的影评人,在美国要特别鼓吹作者的重要性了。
即使是今天,大部分的好电影(不论哪个国家)都是“导演”的电影。说一部电影除了导演手法外,其余样样都好,就好像说一出戏除了剧本外样样都好一般矛盾。我们也许会觉得一部导演很差的电影很好看,也许会喜欢一出写得很糟的戏,那是因为我们的眼光被一些次要的层面如演技、布景所吸引。风格化的摄影或优秀的演技常让作品起死回生,这时,演员、场景设计或摄影师的杰出光芒就盖过电影导演或剧作家。
舞台上的导演基本上负责的是诠释的艺术,如果我们看了一出很糟的《李尔王》,我们不会怪莎士比亚的剧本写得不好,只会怪导演的诠释有问题。剧本是戏的灵魂,剧作者已替导演能做的事设了限,舞台上导演所司的各种视觉元素,与剧本相比都是次要的。剧场导演和剧本的关系,正如同演员与其所扮演之角色的关系:演员能让剧本生色不少,但这些贡献通常不及剧作本身。
瑞典大师英格玛·伯格曼在电影和话剧领域都称得上是大师级的导演舞台导演是剧作者和工作人员之间的桥梁,负责各部门沟通的工作,对诠释剧本定出一个大方向,再引导演员、设计师等进行各部门诠释工作。身为导演,必须以整体效果为重,使各部门的表现能臻于和谐。舞台导演在排演时最有影响力,等幕一升起,导演对舞台上的种种就无能为力了。
相形之下,电影导演对最后成品的控制就大得多。电影导演对作品的要求可以非常精确,这在舞台上是办不到的。电影导演可以完全照他们想要的样子来拍摄人与物,而且可以一再重拍;电影靠影像来传递信息,而导演决定了所有视觉上的元素——镜头之选择、摄影机角度、灯光、滤镜之使用、光学效果、构图、摄影机之运动以及剪辑。有时候,导演甚至决定了服装、布景及外景。从舞台导演与电影导演对场面调度之处理,最能看出两者的差异。舞台导演颇受局限,只能一场戏一个景去处理,所有活动方式都局限于这一区域。
舞台本身的三维空间,使得导演必须运用特定的概念,才能对空间作清晰的界定。拿传统式的马蹄型舞台来说,观众得假装是从被移开的第四面墙向屋内窥视。当然,那面“墙”上没有家具,演员也不能背“靠”着那面“墙”太久,以免观众听不到他的声音。如果是伸入观众席、三面开展的舞台,演出者就必须顾及环绕周围的三面观众,而不能只对一方表演。
电影导演则以二维空间来呈现立体的三维空间。即使运用深焦摄影,所谓的“景深”也依然是假的。不过,二维空间的影像自有其优点。由于摄影机可以随意安置或移动,电影导演自然不受限于场景或舞台概念的空间。水平视线的远景镜头,多少对应了传统马蹄式剧场观众的视野,但电影中用到特写时,并无损于空间的延续性。摄影机以景框界定出“特定的空间”,景框就如同舞台上的“墙”。于是每一个镜头都意味着一个新的被界定空间,也都自有其暂时的各种向度。更有甚者,摄影机的运动,使电影导演能够不断地变换被界定的空间,以达成最佳的效果,却不会对观众造成混淆。因此,演员可以从任何方向入镜;而摄影机的推拉或升降,更能把观众带进场景之中,让静止的物体从观众身边流过。正因为摄影机的镜头代表了观众,观众也就能随着摄影机而四处游走了。
《像鸡毛一样飞》海报,舞台剧导演孟京辉的跨界作品,颇具先锋话剧的风格舞台上的物体大小始终一样,在电影中,物体的大小则是相对的。例如图中这个深焦镜头,三个层次(前景、中景、背景)的事物形成强烈的讽刺对比。主角(志村乔,即灵堂中照片者)得知自己患癌症后,在死前最后几日做了许多有意义的事。在电影的闪回片段中,他的一顶皱皱的帽子象征他谦逊及坚忍的性格。图中丧礼的守灵之夜,他的同僚全来参加。镜头的位置让朴实不矫饰的帽子隐隐地对比了中景同僚们强挤出的遗憾表情与背景过于形式化的祭坛。在剧场中,每个观众对舞台都各自有其独特的视角,空间的技术很少能处理成这样。但在电影中,由摄影机统一为一个观点,这种情况却很普通。(Brandon Films提供)
舞台导演的场面调度受限于场景,多少得做某种程度的妥协,既要追求表现,又必须求其清晰,这对写实取向的戏而言是很困难的。电影导演因为可以运用镜头,在这方面也就较不需要妥协。有些电影可以用到一千个以上的镜头,导演也可以用五六个镜头拍同一件东西——有的镜头是为了把这东西清楚地呈现,其余的镜头则是为了效果的表现;又或者演员可以背对摄影机,而声带却让观众能清晰地听见演员说的话。拍摄演员时,也可以将某些视觉障碍置于摄影机和演员之间,例如一扇玻璃窗,或者是树的枝干。电影镜头无须一镜到底,可以为了效果表现而暂时舍弃清晰,这是电影镜头的优势。
将舞台剧改编成剧本时,导演通常有上千个选择,甚至将原著改成剧作家想象不到的样子。如果是古典作品,导演也可以强调其心理、社会或史诗特性,这可由电影中的空间运用来决定。导演可以将剧中动作安排在室内场景或自然场景里,不过这些决定一定会改变作品的意义。
本文摘自于后浪电影学院丛书:《认识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