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从寅次郎一家人的台词、动作,或表情上能感受到滑稽,我认为这是我以上所说的那种心理导致的。也就是说,有些场面是观众自己早已料到的。这种料到的事,观众没有用语言表达出来,但是听到和看到剧中人物的对白或表情后突然引起注意,于是自己头脑中的形象立刻扩展开来,于是,因为果然猜中而得意地笑了。
竖立在柴又的寅次郎雕像例如,观众看到寅次郎向他家房后的印刷厂工人高呼“诸位工人兄弟们”,或者看到他拉着一位男青年喊道:“喂,年轻人”,便会感到滑稽。寅次郎喊“工人兄弟们”或者“年轻人”时观众为什么会感到滑稽呢?我认为,这恐怕是观众在日常生活中经历过寅次郎说的那些话所包含的各式各样复杂细节,而寅次郎的喊声具有唤起观众此种记忆复苏的力量,于是观众自己头脑中的形象活动起来的同时,终于莞尔一笑,或者笑出声来。因为什么而发笑,这由笑者的格调而定,自古以来就是这么说的。但是笑这种行为根据笑者自身所具有的生活感受、认识、思想而发生变化。影片《寅次郎的故事·寅次郎的勿忘草》(1973)中有一段戏,描写有人馈送寅次郎家一只珍贵的白兰瓜,寅家老铺一家人分瓜时忘了给偏巧不在家的寅次郎留一份。
大家刚要吃,寅次郎却回来了,他得知没留一份给自己时便大发雷霆。这是一个相当可笑的场面,观众看了都捧腹大笑。但是,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在不同的电影院放映时,这笑也有微妙的不同。例如,在浅草的电影院放映时,观众认为不为寅次郎留一份分明是不对的,所以笑的人不多。然而我到新宿的电影院去看时,许多观众认为寅次郎和他那贫穷的至亲骨肉为一块瓜而大吵大闹是滑稽可笑的。浅草电影院的观众与学生和职员较集中的新宿电影院的观众不同,他们看此片时的感受更接近于寅次郎的感情,所以会有情牵意惹之感。
其次,虽说观众看到为一块白兰瓜而大吵大闹的场面时会哈哈大笑,但观众们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他自己也常常会有类似的冲动。自己想起孩提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时,也会顿时觉得怅惘。一个大人为了一块瓜竟眼泪汪汪地提抗议是滑稽可笑的,但我能因此而笑他吗?难道我真的像能取笑寅次郎的大人那样在日常生活中就没有半点失态之举吗?不,或许自己也会像寅次郎一样孩子般地激动,或者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惊慌失措。想到这些,不免黯然,甚至为此而伤感。
笑声里面常常包含着这种矛盾的感慨。我一直想,如果人们能把这种生活中复杂而丰富的感情带进笑声里,那再理想不过了。
本文来源:《我是怎样拍电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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